高举金黄鸾舆的仪仗浩浩荡荡的从长街经过,打扫地面的粗使太监背对着轿子跪下。
慧娴扫了一眼冻得瑟瑟发抖耳朵红肿的太监宫女,紫禁城里飘落的薄雪在天未晞时被这些最底层的宫人人扫净。
慧娴喊了一声莲香,蓝衣宫女马上应道,裹着厚厚的棉衣靠近鸾轿
“你去叫人烧两壶油茶,悄悄的送给这些小太监去。"
慧娴低声嘱咐。
莲香呼了口白气,连忙低下头,应声道:“主子放心,您快把帘子拉上,风利的很!”
慧娴抱着热乎乎的暖炉,听着沙沙的扫地声出神。
贵妃病愈的消息随着昨日乾隆驾临钟萃宫传遍紫禁城,各宫的反应大不相同。
在外窥探的人数递增。
“主子,到了。”
慧娴扶着莲香的手从暖轿下,迎面却有另一幅采仗到。
“是翊坤宫娴主儿。”
莲香在慧娴耳边道。
娴妃,辉发那拉氏,乾隆继后,断发皇后。
慧娴心中飞快的略过对面下轿的女子留在历史上的大名,嘴上已经挂上一抹清浅冷淡的笑容。
“贵妃娘娘万福。”
娴妃下轿后立刻搭着宫人上前行礼,语气淡淡,既不热络也不失礼。
“起吧。”
慧娴对比了一下高氏记忆中的娴妃和面前人,面上不漏声色。
娴妃好像觉得两人静默的气氛不对,开口道:“听闻娘娘大好,冬日深寒,娘娘来的倒早。”
“本宫病中,皇后娘娘赐药问医,既然好了,自然该来谢恩。”
慧娴淡淡道。
“确实应该。”
娴妃闭上嘴不再发言。
慧娴也乐得如此。
昨日接待乾隆,短短数句就让他发现不对,虽然借口生病糊弄过去,慧娴也心惊肉跳。
毕竟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慧娴的思维习惯和高氏都有不同,即便有她的记忆,也不可能真的完美无缺。
伺候的宫人虽然熟悉高氏,但深宫的女子改变是很正常,又有等级制度压迫,她们就算心里嘀咕什么,也不敢说出去,慧娴思索再三,除了乾隆,就是在王府就一起的妃嫔最了解高氏。
看来娴妃是没发现什么,慧娴瞥了一眼娴妃,心里暗道。
一会儿功夫又来了几个妃嫔,不过却是连暖轿也不够格坐的贵人常在,慧娴装作不经意的打量几眼,长春宫的大门终于打开。
慧娴在长春宫的位子是左手第一位,象征着皇后下贵妃最尊贵。
一个□□华的钟萃宫宫女上前接过慧娴肩上的狐裘,慧娴一手搭着莲香,走在最前方。
“哪个是魏贵人,本宫近些日子病着,还没见过?”
慧娴坐到位子上,眼光瞥向远处的低等妃嫔。
用灵水调理过的身体耳聪目明,早就听见数人含酸带醋的“魏妹妹”,慧娴也起了好奇心。
“臣妾魏氏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慧娴打量面前福身行礼的女子,第一印象是很朴素。
女子梳着小把头,首饰不多,珍珠玉石用的也不名贵。衣裳没有常见的镶滚彩绣,但大冬天一身茜色旗装,素面的纹理格外娇艳,衬着女子垂首时不经意的娇弱,慧娴比量了见过的几个妃子,像这种楚楚动人的类型应该没有。
“哎呀,魏贵人快起来,本宫头次见贵人,一时失神了。”
慧娴回过神来就见面前人还保持着蹲伏姿势,身子微微颤抖。
“谢娘娘。”
魏贵人再次福身,盈盈起身,莹白的面上添上薄红,更加动人。
“魏贵人这般女子,莫说贵妃娘娘,臣妾也是头一回见呢!”
陡然插入的女声高高响起,搭着宫人前来的女子一身嫣红的衣裳,梳着高旗头,戴着镶金嵌宝的头饰,珍珠步摇的流苏夺人眼光,华服美饰都掩不过美人自身明艳耀眼的风采。
“嘉妃来了?”
慧娴抬手示意人起来,淡淡笑道:“魏贵人貌美年轻,嘉妃一时喜欢,本宫自然理解。"
嘉妃和娴妃见礼后转身看向魏贵人,也不叫起,只和慧娴笑道:“贵妃娘娘第一次见魏贵人,大约不知道,魏贵人是服侍皇后娘娘的宫人,头年三月,才封了答应,六月就晋了贵人,可见是个可人疼的!”
“是吗,本宫旧年一直病着,难得出来,魏贵人大喜本宫也不知道,不曾道喜。”
慧娴看向艰难保持蹲伏的魏贵人道:“本宫就在这和贵人道一声贺,礼物回头派人送去。”
“臣妾不过区区小事,谢娘娘恩赏赐。“
魏贵人柔柔拜谢,道:“娘娘身体大安,嫔妾恭祝娘娘玉体康健,长乐无极。”
嘉妃嗤了一声,坐回自己的位子。
魏贵人又挨个和慧娴,娴妃行礼,才退回原位。
看来把这位未来的令懿皇贵妃,孝仪纯皇后得罪了,慧娴漫不经心想道。
其实她只是报着参观的心态见见大名鼎鼎的令妃,真没有故意折腾人的心思,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嘉妃这般轻视令妃,慧娴真没想到,历史上也不会写这些妃子间谁和谁关系好坏,高氏的记忆里更连令妃都没有。
“纯妃姐姐怎麽还没到?”
嘉妃坐右手第二个位子,和娴妃叙话。
长春宫大殿里已经来了几十个妃嫔,慧娴下首就是纯妃的位子,至今还空着。
“可能是咸福宫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娴妃轻声道。
翊坤宫离咸福宫不远,娴妃也不好不回话,只是她模棱两可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嘉妃满意。
“咸福宫距长春宫是最近的,不坐暖轿两刻钟都走到了,纯妃姐姐是有多要紧的事,东六宫的人都到了,莫不是六阿哥出了什么事情?”嘉妃拿帕子掩住口。
纯妃在乾隆八年生下六阿哥永瑢,如今虚四岁,实际上才两岁两个月多,是目前宫中最小的阿哥。能让一向恪守宫规,循规蹈矩的纯妃,在请安的日子这样失态,无怪乎嘉妃会有如此猜测。
听到的嫔妃们面上皆是不动声色,心里未尝没有这样的想法。
在座的妃嫔窃窃私语,方便慧娴把人和记忆中的印象组合。
众人枯坐一阵,内室有个打扮稳重的嬷嬷出现,是富察皇后陪嫁的嬷嬷,在宫中妃嫔面前颇有颜面。
在座众人安静下来,暗暗猜测发生何事。
“奴婢见过诸位小主!”
嬷嬷行了礼,慧娴先道:“安嬷嬷有何事?”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有旨,今日的请安免了,烦劳诸位小主雪天前来,皇后娘娘命奴婢前来宣告。”
“这?”
诸人面色惊讶,嘉妃惊讶道:“无缘无故,皇后娘娘为何免了请安,安嬷嬷,娘娘何在?”
安嬷嬷面露愁色,回道:“阿哥所刚才来人,说大阿哥,三阿哥感染风寒,皇后娘娘已经赶去,太医院医术精湛的太医也派人去叫了。”
“真是可怜,”嘉妃感叹一句,起身道:“本宫也回去了,不知永珹在阿哥所怎么样?“
说着看向慧娴,点头转身离去。
嘉妃风风火火离开后,愉嫔也起身向慧娴,娴妃行礼离去。
慧娴看向娴妃道:”娴妃妹妹,本宫也回去了。“
“臣妾也是该回去抄写佛经了。”
娴妃退后一步,走在慧娴身侧。
“娴妃妹妹一手好字,潜邸的老人都知道。”
慧娴回忆高氏的记忆,笑道:“娴妃妹妹素日出来走走,不比本宫,身子不成器,多走两步就受不住。”
说着掩住嘴唇咳嗽两声。
“贵妃娘娘保重身子,如今冬日天寒,两位阿哥都染了风寒,贵妃娘娘回宫后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娴妃说着感叹道:“纯妃,嘉妃和愉嫔忧心阿哥身体,臣妾和贵妃娘娘倒在这里躲清闲。”面上掩不住的羡慕之色。
慧娴暗暗记在心上,安慰道:“妹妹年轻,子女缘分在后头,如今好好保养身子,到时开花结果,妹妹只怕操不完的儿女债!”
娴妃大约是久违与人言,又觉得与慧娴同病相怜,主动提出请慧娴去翊坤宫做客。
“娴妃妹妹邀请,本宫本不应辞 ,只是本宫身子实在不争气,回去还要喝药。”
“是臣妾考虑不周。”
娴妃歉然道。
“妹妹说什么,本宫也喜欢和妹妹说话,等天暖和,妹妹即便不邀请我,我也要去叨扰,到时娴妃妹妹别嫌弃才是。”
“怎麽会?”
娴妃笑道。
眼见天上又要落雪,两人不再虚言,搭着宫人的手上暖轿回宫。
回到长春宫,慧娴被宫人灌了一杯姜茶才得已坐下,莲香还命人把熏炉搬来,放置在慧娴身前。
”娘娘今日和娴妃娘娘亲近许多?“
莲香有些疑惑。
“本宫从前和其他妃嫔不大来往,如今却不能如此了。”
甜融的香气弥漫在室内,慧娴不得不承认,除了没有现代化的设施,没有电没有网,作为贵妃的日子比她当白领的时候舒服的多。
“娘娘。”
慧娴接过白瓷釉的红枣莲子甜羹,“这个时节哪来的莲子?”
莲香笑道:“也不知御膳房那些人怎么想的,在冰窖里放了莲蓬封住,这个时候取出来,还有莲花的清香。”
古人的智慧不能小觑!
慧娴慨叹。
“两位阿哥怎麽一起病了!”
虽然吃穿比现代还好,可没有电网的日子,慧娴只能指望宫里的八卦过日子了。
“奴婢听说,是大年夜下,两位阿哥喝了冷酒,积在身子中,这两日天暖和些,反倒发出来了。”
宫里的消息传的快,慧娴等人才在长春宫得到消息,回宫后大阿哥,三阿哥生病的前因后果都传出来了。
“原来如此,两个阿哥都过了十岁,有太医照看,想必很快就能痊愈。”
古代孩童夭折率高,过了十岁一般来说就稳妥多了,太医院的太医虽然常和稀泥,但还是有真本事的。
“娘娘,奴婢还听说了一个消息。”
莲香神秘兮兮的靠近慧娴,低声道:“奴婢听说,三阿哥之所以会感染风寒,是身边人的照顾不周,阿哥喝了冷酒,回去就睡了,没有喝解酒汤,大阿哥是被三阿哥传染,也染上风寒。”
慧娴敏锐的嗅到不一样的气氛,奇道:“阿哥身边的人都是内务府千挑万选,差事当不好,内务府的总管是不想干了吗?”
莲香称是,低声道:“奴婢还听说,内务府给三阿哥配的宫人,纯妃娘娘见了,免了一半,另外一半人是纯妃自个儿选的,说人要恭顺老实,这回三阿哥病了,就是身边的人不敢深劝阿哥,素日只知道唯唯诺诺,。“
“有点意思。”
慧娴笑道:“年后皇上要晋封妃嫔的消息传出去了?”
“是,六宫都闻到风声,别的罢了,妃上娴妃,纯妃,嘉妃,嫔位上,愉嫔,舒嫔,怡嫔,想来心里都惦记再进一位。”
“贵妃上,娴妃,纯妃最有资格,妃位上就空两位,愉嫔是潜邸老人,又有五阿哥养在身边,必定有她一位。”
“主子所言极是。”
慧娴忽然笑道:“躲在小楼成一统,管她冬夏与春秋,说的就是咱们了。”
莲香疑惑不解。
“无事,只是突然想到一句话,说出来附庸风雅。”
慧娴在心里默默道鲁迅大大,我可不是故意盗用您的诗词,实在是肚子里没有存货,默念三遍,转移活题道:“只要没牵扯到钟萃宫,就不必理睬。咱们宫里的人也不许仗势胡作非为,这两个月且得乱呢。”
“是,奴婢们明白。”
莲香问道,“主子如今病虽好了,杜太医说你需要调养,敬事房那可要打点?”
慧娴嘴角一抽,摆手道:“不必了。”
“也是,主子先养身子,以皇上对您的宠爱,敬事房那群人只有巴结您的!”
莲香对自家主子信心颇足。
慧娴感觉要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了。
这个信心她不想要啊!
虽然早就做好心里准备,可慧娴还是不到最后一刻,鸵鸟心态装作不知道。
莲香和两个宫女服侍着慧娴换上燕居服。
这里要说了,不是慧娴穿过来就被封建制度腐败了,出门让人扶着,穿个衣服也就伸伸手,实在是这贵妃服饰一层套一层,就算她有自己穿的心,她一个人也穿不了。
“去做两双宽松些的鞋子。”
慧娴看着花盆底,感受到脚对自己发出的抗议。
“主子喜欢什么花样的,秋实的手艺最好,还是去针线房找人做?”
慧娴扶额道:“不用多繁复,用棉布底,鞋袜都不必绣花。”
宫女们心里困惑,还是恭敬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