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翻译尽管压低了声音说话,但在高继祖听来犹如耳边响起了惊雷,他感觉到了话里的分量。
胖翻译说的是:山本长官怀疑这个货主是新四军派来的探子。
“什……什么?新四军的探子?”高继祖禁不住浑身一颤。
他想,张渚和湖?一带经常有抗日力量出没,其中,就有新四军。目前,日伪政权对付新四军的办法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假如这个山本铁了心要对付高家,单凭这条“罪名”就足可让高家倒大霉。
明白了日本人的险恶用心后,高继祖既感到愤怒又觉得无助,暗叹,泱泱大国居然在自己的国土上被东洋鬼子任意欺凌。
他长叹一声:“唉,欲加之罪,欲加之罪呀。”
这时,史耀民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想帮高继祖一把,但苦于不知该怎样去帮。他想了片刻,拜托胖翻译向山本求情。
胖翻译明白史耀民的意思,其实,他也不想高家平白无故遭了大难。他凑到山本的耳边低声嘀咕了一番。
片刻,他对高继祖说:“山本先生说了,今天接到线报,怀疑这个货主是新四军派来采购药品的;如果,高家跟新四军没关系,那也无须担心。但假如搜出证据来,山本长官就会秉公办事。”说到这里,他朝同来的日本兵挥手,示意开始搜查。
日本士兵早知道在船上查不出东西来,因为,出发前山本就明确表示,此次去下滩码头只是为了制造麻烦,是为宫本出气;这也是山本为何能接受胖翻译的建议不过分为难高家的主要原因。
日本士兵们上了船,开始猛踹猛砸,毁了很多陶器;甚至,连那些捆扎完整的花盆、碗碟,有些也被丢到了河里。
看着东洋鬼子野蛮的行径,在场的人都敢怒不敢言,生怕一旦触怒了日本人,祸事会摊到他们头上来。
折腾了一番,日本士兵回到了岸上,向山本报告,船上没查出违禁品。
山本听了示意放开被押着的货主,又跟胖翻译嘀咕了几句。
胖翻译听后,朝众人说:“山本长官说了,近期镇上经常有新四军的探子出没,希望大家不要跟可疑人物接触,一旦发现新四军,必须立刻向大日本帝国皇军报告;否则,以通匪论罪。”说罢,朝士兵们一挥手,说了声,“回去。”
回到高家大院后的高继祖喊来几个心腹,在客厅里商议事情。
他情绪非常低落,神情疲惫地对大家说:“这几年,高家都亏了诸位的尽心尽力,才走到今天。眼下,高家得罪了日本人,今天,日本人来码头找事就是很好的证明。我想,日本人不会轻易放过高家。乘着他们还没下狠手,你们走吧。高某不想连累大家。”
“高爷,您这么说就见外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站直了身子说,“咱们一帮兄弟能吃香的喝辣的,都是托高爷的福。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们也不是不讲义气的人。高家有难,我康龙如果退缩,以后我还有何脸面在镇上讨生活?高爷您放心,康某铁了心跟定高爷了。就算干掉脑袋的事,咱也不含糊。烂命一条,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帮护院原本就是提着脑袋干买卖的主,平时抡棍子揍人提刀子砍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何况,现在是要跟日本人干,当下,纷纷表示要与高家共存亡。
高继祖感动万分,立刻吩咐下人取来水酒设下香案。
他给每人倒上一碗酒,朗声道:“承蒙诸位看得起,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年长大伙几岁,若不嫌弃,就喝了这碗酒,喊我一声大哥。以后,咱们兄弟相称。”说罢一仰脖子,将碗中酒喝了个底朝天。
康龙见状,端着酒碗朝在场的所有人说:“兄弟们,来。兄弟同心其力断金,愿为高家牺牲性命。”
所有人纷纷举起酒碗,异口同声重复康龙的话。说完,喝干了碗里的酒。
“好!”康龙举起空酒碗,认真严肃地说,“兄弟们,俗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果,有人干出不利高家的事来,犹如此碗。”说罢,松开手。
那只土陶釉碗在空中翻了个身,掉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其余人见了,都用力摔碎了各自的酒碗。
稍后,高继祖在“小迎春”饭店设宴款待众人,并购买了一批刀枪棍棒,以充实高家大院的武装力量。
此后一段时间里,日本人倒也没再多生事端,就算有几个浪人在街上喝醉酒胡闹,也都是小打小闹的。就这样,相安无事了一阵子后,大家都以为那个宫本跟几大家族的矛盾已经淡化了。
但事情并没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宫本的报复计划并不仅仅只针对高家,周家也是他报复的对象之一。至于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手,是因为他忙于运走手头的货物。
宫本在运输货物方面跟周、高两家弄僵之后,只能通过镇上几个小型码头,用小船将货物分批运去宜城,再装上大船运往口岸。
这么做,尽管费了些周章,但也解决了货运难题。
货物运走后,一身轻松的宫本自然想起了周、高两家这两根肉中刺眼中钉来。他计划了一段时间后,在一个初秋的下午,他指使郑三等人去周家掌管的大河浜码头佯装务工,借机闹事。
他想,你周家不是个个不怕死吗?出了事会找我来算账吗?那我就用你们中国人来挑事,让你们窝里斗。我隔山观虎斗,既出了恶气又看了热闹,何乐而不为呢。
郑三等人受了宫本的指使,到了大河浜码头。他找到管事的小刘说明了来意。
管事小刘看了看郑三等人,见个个体格健壮,心想,这几个人倒是当装卸工的料。但是,眼下陶业实在是不景气,码头上的活少得可怜,现成的装卸工已足足有余,再养几个外地来的人,既派不上用场,还得支付工钱。
想到这里,他婉言拒绝了郑三务工的要求。
这一拒绝不要紧,郑三当场就发了飙了。
他揪住小刘的衣领子,恶狠狠地说:“是不是看不起哥几个?”
小刘见状,马上明白了过来,这些人务工是虚,闹事才是真。
他不紧不慢拨开对方的手,退后两步,朝身后的一帮工人摆了摆手,说:“兄弟们,干活了。”
一帮工人得令,抄起家伙纷纷围拢过来。眼看着一场恶斗即将开始。
就在这个时候,周家掌柜周仕林恰巧来码头有事,这一幕被他瞧了个一清二楚。
周仕林快步来到众人面前,问小刘发生什么事了。
等了解过情况之后,周仕林冲郑三抱拳道:“兄弟。码头雇工也要看实际情况;眼下,生意惨淡,我们也请不起人。还望兄弟见谅。你们去别处找找吧。”
周仕林的好言相劝被郑三误以为是惧怕他们的表现。
郑三指了指围住他们的工人,邪里邪气地说:“现在,已经不是雇工的问题了。既然,你们已经摆下了场子,我郑三不接上几招,岂不是很没面子。”
“哎,兄弟此言差矣。事情不是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嘛。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个道理,我想大家还是懂的吧。”周仕林耐心地解释。
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多一个对手会多一分压力。
郑三冷哼一声,气势凌人地说:“如果我不想退呢?”
这句话激怒了小刘。
小刘说:“掌柜的。看来,这些人就是来闹事砸场子的。既然来了,那就在拳脚里面见真章吧。”说罢,准备动手。
周仕林拦住了小刘,笑呵呵地对郑三说:“呵呵,看样子,兄弟是想活络下筋骨。行,周某就依你。不过,丑话在头里,你要是赢了,条件任你开。假如你输了……”说到这里,周仕林的脸色忽然一变,目光咄咄逼人,他冷冷的对郑三说,“就得赶紧在我面前消失。”
这句话字字透着瘆人的寒意,让久经江湖的郑三也禁不住心生忌惮。他想,老家伙说不定是个难对付的主。但是,事情到了这份上,想要抽身而退已经是不可能了。干脆,是驴子是马先牵出来遛遛再说。
想到这里,他横下一条心,对周仕林说:“行!你说吧,怎么个比法?”
周仕林挥了挥手,示意工人们退到一边。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紫砂小玩意,边把玩,边对郑三说:“你,来打我。如果,能在五招之内把我打离这个位置,就算我输。而且,我只用一只手来跟你过招。”
这句话,每个字都带着刺,让郑三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郑三心里的蛮劲被激了起来。他想,凭着他的蛮力,想要打倒一个老头应该还是有把握的。
郑三让同伴们退出数米,舒展了下筋骨后,大喝一声:“那么,得罪了。”说罢,使出十成的劲道,带着风声的一拳直奔周仕林的面门。
他想一招就让对手趴下,让周家大宅的面子丢得干净而彻底。
郑三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可他没想到周仕林竟是前清的武举人,别说是他,就算几个郑三加在一起都不是周仕林的对手。
眼看着郑三的拳头就要碰上周仕林的面门,一旁的人们看得屏住了呼吸,码头工人们更是替周仕林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