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周仕林听到消息,说,大河浜码头高家志在必得,高家还提醒众家族,给面子的话什么都好说,如果,硬要跟高家对着干,那就走着瞧。
“爹,参与大河浜码头竞争的一共就两家,高家这是明着在警告咱们。”周坤生年纪轻血气旺,加上家族势力大,他从小到大没见过有人用这样的语气警告周家。
“冷静。”周仕林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只紫砂壶,“听来之言不足信。高继祖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他还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恐吓咱们。”
“可是……”
周坤生还想说什么,周仕林止住了他:“你先去查证消息来源,等有了确凿的结果再考虑对策。”
“好的。”周坤生答应一声,又想起什么来,说,“对了,爹。咱们为什么要竞争大河浜码头?”
“这个你不用问。先去打探消息吧。”
那天,周坤生并没有打探到确切的消息,也可以说打探到了,但线索断了。
那天傍晚,二条浜里浮着一具尸体,由于此人名头甚大,有人一眼就认出,那是青帮龙堂堂主,也是国民政府设在镇上的船运监管处主任乔楚。而周坤生打听到的,便是引起周高两家关系紧张的一些消息,都是从这位青帮龙堂堂主嘴里说出来的。
由于周高两家关系微妙,多年来,周仕林与高继祖接触并不多,现在,遇到竞争码头这样的事,双方又不方便面对面谈,于是,都保持沉默不做声。
第三天晚上,大河浜码头运营权公开选举会,在下滩露天货场里的别墅内进行。
别墅还是那栋别墅,里面的陈设却有了很大改变,因为,房子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乔四郎死后,省船运公司与政府沟通,火速派出一位官员,以替代乔楚的位置。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官员第二天到任后,便撤换所有属于乔楚的东西,包括茶几、沙发和办公桌,甚至,还焚烧香烛纸钱,以告慰乔楚在天之灵。
实际上,那位新来的主人之所以撤换这么多东西还焚烧香烛纸钱,是怕乔楚的鬼魂赖着不走,半夜出来吓唬他。
竞争相当激烈,周仕林与高继祖相继发言,表明各自在码头运营方面的优势。经过临时审核委员会严谨斟酌,最后,大河浜码头落入周家之手。
高继祖很生气,尽管他并不是真计较码头运营权落入他人之手,但他被此前一而再再而三听到的风言风语误导,认为周家明着与他高家过不去。他招来高家各堂口管事,下令,以后若周家对高家有任何不利的举动,别有顾忌,该出手时就出手。
打那之后,和平共处多年的两个家族,重新回到了针尖对麦芒的状态中。
周高两家一路走来一直磕磕绊绊,周文很是感慨,他为两家重新成为对手感到惋惜。他想,如果没有那个叫做宫本的日本人出现,两家不说是和好如初,至少,也不会成为对手。那个日本人为什么要挑起两家争端?太爷爷周仕林又为何要跟高家争大河浜码头的运营权?另外,周文很小的时候还听长辈说过,上个世纪40年代周高两家又起了变数,但具体是怎样的情况,长辈也没说清楚,只说还是与日本人有关。
当时,周文还小,不怎么懂事,也没想着去研究家族史,所以,只当故事听听。
现在,他想了解两家一些往事,但小时候听说过的事情,由于时间久了记忆变得模糊,想要再打听吧,几乎无法实现;因为,爷爷、奶奶等岁数大的老一辈相继离世,父母知道的也不比他多。
父母曾解释,由于六十年代时爷爷怕牵出以往家族的事情会引来祸端,是以没对他们讲起太多家族的过往。直到八十年代初,爷爷和奶奶相继离世前,也没对他们讲起。于是,家族曾发生过什么,他们也不大了解。
了解真相的人都不存在了,周文以为,有些事情从此湮没在历史长河里了。没想到,今天却峰回路转遇上了高家后人,周文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他想,说不定,能从老者身上了解到家族的一些往事。
经过简单的交谈,果然,老者说,他知道周高两家发生在三四十年代的一些事情,还说,到了抗战时期,周高两家非但不再争斗,而且,还成了密切合作的伙伴。
老者的话让周文兴趣大增,他想,两家能成为伙伴是最好的结果。他问老者,两家是怎样密切合作的?老者刚要回答,汪诚接到夫人打来的电话,说有人在艺术馆里等他,好像是客户。
来了客户就有做生意的可能,周文想,不能耽搁汪馆长挣钱,至于老者这边,先要个联系电话,改日再登门拜访专程请教。
于是,他与老者交换了联系方法,道过别,随汪诚一起回到了艺术馆。
回到艺术馆,刚进门,汪诚就瞧见等在大厅里的两个人。
他愣了一愣,觉得这两人似乎在哪儿见过,究竟在何处却记不真切了。
疑惑间,他走向两人,等走近了看清楚其中一人鼓鼓的肚腩,和肥嘟嘟的鼻头上顶着的一副金丝边眼镜时,他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场景:街道上,正低头赶路的他撞上了一个人……
没错,眼前这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正是十多年前与他撞了个满怀的广东佬。
这一发现,让他想起当年此人不屑的表情。他感到有些不快,但出于礼貌,他还是面带微笑与两人握了握手。他从对方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两人已经忘记了曾经与他有过偶遇。
落座,泡茶,一切都如宜兴人的习惯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清香四溢的茶水端到几人面前时,广东佬做了自我介绍,同时也将话头扯到了正题上:“汪馆长,听说您收藏了一把虎王汪立之的真迹?”
这句开场白让汪诚多了个心眼,他想,对方可能是奔着爷爷那把壶来的。
果然,接下来的谈话似乎与交易粘在了一起。尽管,汪诚并没打算也从未想过要出手这件被他视为生命的紫砂壶,但自称姓吴的广东佬,却不遗余力地声明价钱好商量。
最终,汪诚失去了耐心,婉转的地下了逐客令:“吴老板,不好意思。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壶,是我爷爷留下来的,真的不能卖。”
随吴老板一起来的是当年呵斥过汪诚的那个男子。那人见汪诚不给面子,有些恼怒,腾地站起身,冷冷地说:“吴爷,看样子,人家没诚意谈这笔生意。咱们哪,只能想想其他管用的法子。”言下之意,可能会采用非常手段来对付汪诚。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汪诚并没退缩,平日里看似谦和大度平易近人的他,此刻,却变得刚毅。
他一脸严肃地要和那人讲讲道理,却被满面堆笑的吴爷给抢去了话头:“哎,买卖不成情谊在嘛。汪馆长,您可能不知道,这把壶可不是件普通的泡茶器皿,它隐藏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不过,这个秘密一般人解不来,只有结合我手中掌握的资料,才能觅得其真章。对了,小仇方才出言冒犯,还望汪馆长海涵。”说着,对横眉怒目的同伴说,“仇军,还不向汪馆长赔不是。”
被叫做仇军的男子打心眼里不乐意,但广东佬是他的老板,老板发了话,他也只能遵从;于是,朝汪诚抱了抱拳,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声:“对不起。”
气氛缓和下来,汪诚也不想把事情搞大,他对吴老板说:“这壶是我家祖传的,卖,是绝无可能。还望吴老板和仇先生海涵。”
常言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况,各怀目的的双方差点到了翻脸的地步。吴爷自知今天想要谈成这笔买卖已经是不可能了,就堆着笑向汪诚道别,带着仇军,返回了位于黄龙山“花园别墅”里的府邸。
走进别墅,仇军打开一罐啤酒,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看得出,他正憋着一肚子气。
“吴爷,这小子这么不上路,咱们得想法子让他吃点苦头。要不这样,晚上我带几个兄弟去教训教训他。”仇军说。
吴爷听了笑了笑:“哈哈。小老弟,心急吃不到热豆腐,所谓,好事多磨。有些事情得从长计议,如果,逞匹夫之勇鲁莽行事,是会坏了大事的。”
“可我憋不下这口气。”
“哎,大丈夫做事得能屈能伸,龙门能跳,狗洞也得会钻。你啊,要好好领悟这几句话的意思。话说当年,越王勾践为了雪耻,在吴王夫差眼皮子底下忍辱偷生了三年;回到越国后,又卧薪尝胆,时时提醒自己不忘过去的耻辱。后来,越国强大了,他带兵赴会,杀了吴太子促使夫差自刎,灭了吴国报了大仇雪了大耻。说明了什么?耐心。做事要有耐心。”
卧薪尝胆的故事仇军在上学时就已经了解,但他不明白的是,吴爷为什么没来由讲起这个典故,难道,是要把卧薪尝胆跟今天这件事做个比较?这有可比性嘛。勾践夫差之争那是国与国的大事,紫砂壶买卖能与之相提并论嘛。
商人毕竟是商人,久经江湖的吴爷一下子看透了仇军的心思。他走到窗户前,看了看窗外,没见半个人影,就拉上窗帘压低嗓音对仇军说:“别以为这是一把普通的老壶,假如,咱们能解开此壶的秘密,保管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消受不尽。”
他这话如同一剂兴奋剂,让满腹狐疑的仇军兴奋起来:“难不成……这把壶隐藏了宝藏的秘密?”
面对这个问题,老谋深算的吴爷笑而不答,因为,在他看来,仇军只是个可以利用的棋子,有些事情无须向对方透露太多,以免节外生枝惹来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