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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际遇堪怜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10293 2024-10-21 22:56

  正版在晋江。防盗30%。资料补充和小剧场在作话里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天寒地滑,行人稀少,一队衣甲鲜明的人马就很难不引人注目了。

   “这天气, 怎么会有贵人出行?”护卫装备如此精良, 被簇拥在当中的人却是徒步——莫非是流徒?兵荒马乱, 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张老三心里感慨,请教身边人, “先生瞧着, 这是个什么人物?”

   被称作“先生”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 一身蓝衣洗得发白,却十分干净。永平镇在燕国和吴国的边界上,紧靠长江, 两国最近往来频繁,过界的贵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远远看了一眼:“一般流徒用不着这么大排场——”

   说话间人马走近, 没出口的话就变成了惊呼:“华阳公主!”

   从洛阳到永平镇, 元嘉语已经徒步三千里。

   前月吴国使臣北来,索要他们的皇后,她进宫叩谢天恩,余光里扫过天子身边的女子, 她的妹妹嘉言, 只要她一句话, 兴许她能留下, 但是她没有,她笑吟吟举起酒觞,笑吟吟对她说:“阿姐此去,一路顺风。”

   一路都顺风,那真是世间最隽永,也最恶毒的诅咒。

   忽然远远一队人马,黑衣黑骑,风卷残云般过来,将华阳公主一行人团团围住。

   “什么人?”领队按刀喝问。

   对方不答话,只缓缓举起手,金光闪闪一面令牌,嘉语勉强抬头来,逆着光,就只看到一个字:敕。

   皇帝之命曰敕。

   一场拼斗,或者说屠杀,不断有滚烫的血,溅在她的脸上。

   她知道这就是结局了,萧阮不会见她,哪怕她只是想问他最后一句话。

   她没有逃,她不想做无谓的挣扎,如果一定要死,那至少死得像一个公主——而不是那个所谓的皇后!

   华阳,是父亲始平王为她争到的封号。

   领头的黑衣骑士跳下马,语声里压着得意:“公主可还记得我?”

   嘉语面无表情,她当然记得。萧阮让她来,是让她死心,还是让她苏卿染一雪前耻?

   苏卿染掀开头盔对她微笑:“十年了,公主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日?”

   “不说?没关系。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会开口的。”

   “公主难道就没有疑惑过,始平王虽然不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但是对你们的皇帝一直很提防,到底那一日,为什么会轻身入宫,被皇帝亲手击杀?”

   嘉语霍然抬头:“为什么?”

   “想知道?”苏卿染笑了,“求我啊。”

   “求我啊!”

   “舔我的靴子!”

   嘉语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慢慢俯身下去。

   苏卿染眉间眼上,盈盈都是笑意。她知道她一定很想知道答案,也知道除了求自己,她再没有别的办法。

   忽然腿上一痛,却是被嘉语死死咬住,血当时就涌了出来。

   苏卿染大怒:“疯子、你这个疯子!”

   苏卿染挣不脱,终于咬牙抽刀,长刀从背心插进去。

   鲜血喷出来。

   嘉语痛得不得不松口,她抬起头,最后死死瞪住苏卿染,这样怨恨的目光,即便是苏卿染,也被骇得退了半步。

   又哈哈大笑起来,死了,她已经死了,再怨恨又能怎样!死不瞑目是吧?苏卿染笑了一声,走过去踢了余温未散的尸体一脚,笑吟吟地说:“想知道为什么是吧,如今我可以告诉你了,因为……你。”

   “因为你。”

   最后三个字落音,冰冷的空气像是颤了一颤,一颗星陨落……当然,并没有什么人在意。

   隔了十年的时光。恍惚宫车辘辘辗过金砖的声音又响在耳边,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嘚嘚马蹄,嘈嘈人声,一双血手攀住了车窗,绣帘被粗暴地扯下,血肉模糊的脸,刀伤狰狞,从额角一直划开到下巴。

   她想要尖叫,她叫不出来。

   她终于看清楚他的面孔,或者说,是看明白他的口型,他说:“别怕是我。”

   她的哥哥元昭熙,是洛阳,乃至大燕出名的美男子。这时候形如恶鬼,只来得及说最后一个字给她听:走!

   走、快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回头!

   当时她就该有这种觉悟,但是她没有,她呆呆看着哥哥死在自己的面前,呆呆看着一地横流的血,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很多她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人,还有……她的父亲。

   一刀入腹,干脆,利落,果断。

   最后是一个诧异的表情,也许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明明前一刻还权倾天下,纵帝王不能掠其锋,下一刻,身死人手。

   她昏死过去。

   她从来没有想过,父兄的死亡会是因为自己。

   然而——

   苏卿染没有必要骗她——再没有什么,比真相更能让她死不瞑目。

   她因此活转过来,回到十三岁的身躯里。那就仿佛是执念太深的鬼,能从九幽地狱里爬上来。

   苏卿染说,是因为她。

   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还是因为她没做什么?

   她不知道。

   帘影一动:“姑娘,宫姨娘来了。”

   宫姨娘是她父亲的侧室,也是她的姨母。

   她母亲过世之前,寡居的宫姨娘就在元家照顾她和哥哥。当时元景昊尚未发达,宫家也没那么多讲究,宫氏临死时候抓住妹妹的手和丈夫放在一起,虽然没有说破,意思已经很明白,是希望丈夫娶妹妹做继室。

   宫氏一片慈母之心,把夫君和儿女托付给妹妹,但是后来……人永远无法预料到后来,无论是后来元景昊的飞黄腾达,还是背弃初盟。

   “王妃找来这个严嬷嬷,是什么居心,”宫姨娘坐在床沿上抹泪,“没见过这么折腾人的……”

   燕国首都原在平城,高祖时候迁的洛阳。嘉语的祖父是当年留平城的宗室之一,后来她父亲元景昊外出闯荡,嘉语年岁尚小,元景昊怕继室对女儿不好,只带走了长子。

   一直到最近,太后寿辰,才让王妃把她们接来洛阳,找了宫里严嬷嬷指点礼仪进退,严嬷嬷就和她的姓一样严苛。嘉语自小娇养,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严嬷嬷让她行第二十次稽首礼的时候,她昏了过去。

   “……三娘在听我说吗?”宫姨娘觉察到嘉语心不在焉。

   嘉语平静地看着宫姨娘:“那姨娘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宫姨娘一头雾水。

   嘉语一脸天真:“严嬷嬷教得不好,那姨娘能给我另请一个嬷嬷吗?”

   宫姨娘张口结舌,她这辈子大概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擅长抱怨,可不擅长解决抱怨,半晌,方才期期艾艾问:“咱们、咱们不能回平城吗?”

   “娘说的什么话。”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像是责备,更多娇嗔。

   有人打起帘栊,进来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素白罗衫,束腰画裙,这一步一步走来,仅是风姿,已足以醉人。

   嘉语悄然收拢五指,指尖掐进掌心里,要这样,她才能用平常的声音喊出来:“袖表姐。”

   ——她的这个好表姐,前世是她燕朝的皇后,却在皇帝死后跟了萧阮南下,她不知道她的结局,以她的心计手段,理当事事如意。

   贺兰袖娉婷走到床前,笑吟吟地说:“娘说的什么话,姨父的家在洛阳,表妹的家就在洛阳,平城虽好,到底不是家呀。”

   宫姨娘被女儿说得讷讷:“可是严嬷嬷……”

   “三娘又作怪了吧,”贺兰袖笑盈盈伸手来捏嘉语的脸,嘉语生硬地扭转头,贺兰袖的手顺下来,拍拍她的肩,“娘你看我身体这么弱都能够坚持,三娘怎么不能,她作怪哄你心疼呢。”

   她这么一说,宫姨娘便全然不记得女儿抱怨过严嬷嬷凶蛮的话,抚着胸口叹说:“……那就好、那就好。”

   贺兰袖察言观色,又问:“三娘还在怪王妃?”

   “我为什么要怪母亲”几个字到嘴边,嘉语一惊,忽然就记起来,当初的她该是这样应的:“都是她!我好端端在平城过我的日子,把我接来洛阳做什么,打量我爹不在好欺负是吧,还找了那么个凶死人的老蛤·蟆——”

   “老蛤·蟆”是贺兰袖给严嬷嬷取的外号。

   嘉语心里摇头,口中只道:“表姐说什么呢,那和母亲有什么关系?”

   这个回答显然在贺兰袖意料之外,贺兰袖微怔了怔,说:“严嬷嬷是王妃请来……”

   “母亲当然是为我好,”嘉语不等她说完,截口就道,“我不专心,是我不对,我正要去给严嬷嬷赔礼呢。”

   这话不仅贺兰袖,就是宫姨娘也大吃一惊,讪讪道:“三娘这是怪姨娘?”

   “姨娘又胡想了。”嘉语拉住宫姨娘的手撒娇。

   宫姨娘虽然胆小,怯懦,无用,有私心,不会说话,也没有好好教过她人情世故,但那不是她的错。

   当初是宫氏给了她们母女落脚之地。她对宫氏是真心感激,对他们兄妹也是真心疼爱,只是有些东西,她自己这辈子都没活明白,又如何教得了人?

   嘉语目中涌出泪光:“我怎么会怪姨娘。要我说,让我们一直呆在平城,是阿爷想差了,平城虽然好,到底不是洛阳,我们要适应洛阳的日子,也许我们在洛阳,还要呆很久很久……比平城更久。”

   她会好好在洛阳扎根,生长,她不会再让那些爱她的人惨死。

   “三娘每次都这样,显见得就你们母女情深!”贺兰袖跺脚不依,“娘偏心,三娘哪里比我好,你就只心疼三娘!”

   “都心疼、都心疼!”宫姨娘很享受两个女儿的撒娇,一手搂住嘉语,一手把贺兰袖抱在怀中,“都是我的好孩子。”

   嘉语偏过头,看见贺兰袖眼中一闪而没的光。

   话没完,就听得一声轻笑,却是于璎雪。这个平常只跟在姚佳怡身边做应声虫的姑娘,忽然就笑吟吟地说道:“真巧,这里是三娘子住的地儿。要三娘子在,少不得问一句,如今这宫里当家,还轮不到谢娘子吧。”

   嘉语:……

   她这是躺多远都中枪。

   谢云然被她这话一拦,诘问就有些难以为继。于璎雪趁热打铁:“既然是太后的意思,咱们就遵旨吧。太后素来心胸宽大,就算一时生恼,等消了气,自然就没事了,难不成还能跟咱们几个小姑娘计较?”

   寺人连连点头道:“于娘子说得对,我们还是快走吧,误了时辰可不好。”

   谢云然、陆靖华几个还待不动,于璎雪已经举步:“不走?你们不走我走了。”

   隔着窗,嘉语也看不到谢云然的表情,但只过了片刻,脚步声又窸窸窣窣起来,渐渐的,视野里,就只剩下一片玉色月光。

   ...............

   “什么时辰了?”嘉语问。

   “寅时初。”锦葵回答。

   离天亮还早。为什么是这个时辰?送这些贵女送出宫,图的什么?嘉语这时候来不及细想了,只朝锦葵招手道:“过来,服侍我穿衣——不用点灯。”

   锦葵麻利服侍她穿戴好,一抬头,发现嘉语瞅着她出神,低声问:“姑娘?”

   嘉语问:“你……你敢不敢去德阳殿找太后?”

   锦葵摇头:“奴婢不敢。奴婢去了德阳殿,谁跟着三娘子?上次姑娘醉酒,就是奴婢不在出的事……奴婢可再不敢大意了。”

   这话虽然是推脱,也不是没有道理。

   嘉语她也不知道锦葵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些贵女会在这个时辰被送出宫,如今也不是追究的时候;但如果她不跟她走,她却难免不往阴谋上想——怎么会这么巧?每件事,都自有发生的原因。

   而且单她一个,这个时辰,不熟悉宫里的路、宫里的忌讳还在其次,要再冒出个画舫上那样的神秘人来,就什么都完了。

   可是没有人去向太后报信,光她跟上去,能有什么用?

   没有错,嘉语不信这个旨意是太后的意思。太后虽然有不够理智的时候,但是不傻,好生招待过这些贵女然后客客气气送回去是一回事,这半夜三更,没有理由,没有赏赐,这不叫送,这叫赶,或者像谢云然说的那样,叫驱逐,侮辱的不仅仅是这几个贵女,还是她们背后的家族。

   得罪这几个家族的后果,比得罪全天下人,也没差到哪里去。

   可是她……实在分身乏术。

   正为难,忽然外间传来一个声音:“姑娘,我去吧。”是连翘。嘉语沉吟不语,目光却往她的脚扫去。

   “我有拐杖!”连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根碧玉杖来,支撑着站起,走几步给嘉语看,“六娘子叫紫苑送来的,六娘子说,姑娘身边只有锦葵,定然是不够用,所以给了我这个,本来昨儿晚上我就想和姑娘说。”

   但是昨晚她心事重重,没给她说的机会。

   阿言……大概是画舫出事之后想到的吧。如果当时她身边有连翘和锦葵两个,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了。

   嘉语有些感动。她这个妹子明明是挺讨厌她的,有时候却想得比贺兰袖还要周到。当然了,如果是从前的她,她大概会想:也只有嘉言才有这样豪阔的手笔,上好的碧玉杖,随手拿了给丫头用,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始平王府嫡长女还没这福气呢;至于贺兰,定然不是想不到,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看,人就是这样偏心,只要觉得她好,就什么都好了。

   想到贺兰,嘉语心里又是一动:方才好像,也没有听到贺兰袖的声音。

   她心里转过这许多念头,连翘已经在问:“姑娘让我去德阳殿,用什么借口?”

   “借口么,”嘉语沉吟道,“就说我半夜出宫了。”

   “那么,姑娘从哪个门出宫?”

   嘉语没有回答,随手从梳妆台上拾起一盒胭脂,打开来,指甲挑起一点给她看:“这个颜色,记下了吗?”

   连翘说:“奴婢记下了。”

   ..............

   嘉语带着锦葵出玉琼苑的时候,谢云然他们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好在锦葵熟门熟路,两个人又赶得急,半盏茶功夫也就跟上了。看来他们走得并不快,也许有谢云然、陆靖华拖拉原因。

   天色还昏暗着,月光的光又渐渐暗淡下去,微弱的灯火在风里忽明忽暗,倒忽然生出一股幽冥之地的诡异。

   嘉语和锦葵是早把火灭了,就借这一点晦暗的光,从背影上辨认,大约是六位贵女和随身婢子。姚佳怡不在,贺兰袖也果然不在,而护送她们的人,赫然是羽林卫。

   是护送贵女,不是押送犯人,竟然出动羽林卫。难怪谢云然质疑。

   这里距离宫门,实在已经不远了。嘉语也料不到,自己竟然在一夜之间,两次来到这里。

   嘉语深吸了一口气,提声喊道:“诸位娘子留步!”

   “三娘子!”

   “三娘子!”

   “三娘子!”

   有惊,有喜,有释然。

   虽然光线这样暗,但是嘉语一眼扫过去,还是把几人神色都收在了眼底。欢喜的是陆靖华;

   释然的是谢云然,也不奇怪,玉琼苑外的争执,该是她有意为之。试试运气罢,虽然不能断定她一定醒着,一定能听到,一定肯伸手,但是没准呢?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人往往愿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而她赌赢了。

   嘉语不知道琥珀没有把德阳殿里的事说给王妃听,只当是王妃气她冒犯,当时就在畅和堂外跪下了——昨晚所为,在她是事急从权,但是冒犯王妃也是事实。

   要在从前,她多半当场掉头回四宜居。毕竟问心无愧,太后为证,王妃爱怎么想怎么想,和她没有关系。

   可是只要人活得够久,就会知道人言可畏,人心可畏。

   畅和堂是整个始平王府的中心,难免人来人往,嘉语只跪了一刻钟,就被传唤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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