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宛黛这几天来月经了, 幸亏来之前有准备,否则要费事巴拉地下山去买卫生巾了。
在寺庙不同于在别处, 没有缤纷多彩的业余生活,只有普通的吃住, 生活简单到极致。
身体发沉, 但并不影响言宛黛的工作热情。
说是义工,其实是有工资的, 只不过薪水相对微薄。
清晨,丛梅梅敲敲言宛黛的房间,推门进来。
言宛黛穿着自己的衣服,正在窗前梳头发。
丛梅梅笑:“你的身材真好。”
她走过来坐到床上, “义工不要求穿道袍的, 衣着普通不扎眼就行。要不今天我陪你下山买套衣服吧?”
丛梅梅穿了黑外套黑裤子,她本来长相就普通,这样的衣着打扮很平常。
言宛黛身材太好, 她自己的衣服虽然是深色的, 但是太显身材, 丛梅梅觉得不妥。
寺庙里多是和尚, 虽然住处相隔几个院子, 但白天偶尔会遇到, 她们还是要注意影响的。
言宛黛将灰色的道袍罩上身:“丛姐, 不用那么麻烦, 我觉得穿着道袍蛮舒服的。师傅们白天要来图书室拿书还书, 我这样穿着, 大家都舒服。”
她抓了把自己栗色的长发,蹙了下眉:“丛姐,有没有帽子啊?要是把我的长发束起来就更好了。”
她的头发是卷卷的波浪,跟道袍不太配。
丛梅梅想了下:“有的,你稍等。”
她飞快跑出去,不到两分钟,手里拿着一顶帽子重新推门进来。
帽子是灰蓬蓬的颜色,跟道袍很搭。
“这是尼姑帽子,你要不嫌弃就戴上吧。”丛梅梅把帽子递到言宛黛手里。
言宛黛对着镜子,将长发束好盘起,戴上尼姑帽。
“我这样子,像不像出家了?”言宛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
丛梅梅站在她身后笑:“你这样走出去,任谁看了都以为你是这里的尼姑。”
“尼姑跟和尚不应该在同一座寺庙吧?”言宛黛对着镜子左看右瞧,感觉这样妆扮的自己蛮新奇的。
“寺庙重修,会有附近的尼姑来帮忙。”丛梅梅眼神特别地看着言宛黛,虽然她言行举止都很平常,但丛梅梅觉得她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年龄和阅历,让丛梅梅选择不问。
言宛黛使劲压了压帽子:“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更像了?”
吃过早饭,言宛黛去了图书室。
图书陈旧,有的已经破损。
言宛黛整理后,将部分书籍搬到院子里晾晒。
她将书籍一本一本地展开,放在门口的石阶上。
院子里有风,每放一本,言宛黛都会用石子压住书边。
因为来月经的关系,言宛黛的脸色略显苍白,配上灰色的道袍和灰蓬蓬的帽子,她整个人肃净得像是在寺庙里待了多年的出家人。
她干得很认真。
一本一本,慢慢地晾晒。晒完一撂,她再进去搬出一撂,接着晾晒。
寺庙里开始有游客出入,不时有人自她身旁经过。
偶尔有人会停下,好奇地盯着书籍看几眼。
脚步声来来去去,言宛黛始终不曾抬头,恍若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眼睛里只有那些浸染了墨香的书籍。
邵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第一眼并没认出那是言宛黛,他以为是个普通的尼姑。
赵宋终于吐口,让他到平安寺来看一看,但并未点明言宛黛在这里做什么。
邵鎏目光四处逡巡,正欲上前打听。
恰巧丛梅梅抱着几块木板走过来,她大声喊道:“言宛黛,我把这几块木板放在图书室,你用来分隔书籍吧。”
言宛黛看眼图书室的方向,扬声回答:“好的。”
答完,她低头继续忙碌。
听到熟悉的声音,邵鎏如遭雷击般怔在了那里。
他的双脚像生了钉子,待在原地再也迈不动半步。
他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几米之外正在忙碌的女人。
是言宛黛没错的。
但几日不见,她,她,她竟然出家了?
寺庙在山顶上,山高云淡,空气清新,山风徐徐吹来,轻轻撩动言宛黛的道袍。道袍的衣角微微飘起,又徐徐落下。
但任凭山风转折来回,戴着尼姑帽的女人,再也没有了可以被风撩动的长发。
女人的样子没变,即便不施任何粉黛,依然是精致美丽的。
但她身上散去了那种淡淡的欲望。
像是无欲无求,看不到外界的任何东西,只有她手下的书,和脚下的路。
邵鎏眼睛大睁着,一眨不眨地盯着言宛黛的言行举止。
眼泪不知不觉倾泻而下。
像两柱新生的泉水,汩汩涌动。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安静地站着,任凭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
他伤她究竟有多深,竟然让她甘愿抛弃尘世间的一切,到这里出家?
正如赵宋说的,不能负责就不要开始,开始了就不要轻易结束。
他用八个字结束了两人的关系,在她的心上扎下了一刀。不管是什么原因,都给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几个月过去,伤痛没有减轻,反而因为自己的失忆加剧了。
邵鎏的眼睛里看不到周遭任何的事物,只有那灰色的道袍,灰色的帽子。
周遭的一切都在褪色,蓝色的天空变成了灰色,白色的云朵变成了灰色,绿色的草地变成了灰色。
他竟然毁掉了言宛黛缤纷多彩的一生。
认识到这一点,邵鎏痛苦到不能自已。
他在流泪,他浓黑的眉毛在扭曲,他紧抿的薄唇在微微地颤抖,一向冷静自持的他,崩溃了!
有路过的游客看到这种情况纷纷停下了脚步。
有人甚至在旁边举起了手机。
还有人在好奇地低语。
“这个男人怎么了?”
“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头一次看到男人哭成这个样子。”
有个戴着红帽子的大妈跟着抹眼泪:“他哭得太悲伤了,我也想哭。”
围拢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好几个大妈在跟着掉眼泪了。
周围纷杂的声音终于影响到了一直沉浸在工作当中的言宛黛。
她摆放完最后一本书,压上小石子,拍拍手,转头。
乍然看到泪如雨下的邵鎏,令她吃了一惊。
她眼睛眨了眨,犹豫几秒之后,她冲人群点了下头,无视哭泣中的邵鎏,施施然步入了图书室。
她还有好多工作要做,不想理他。
邵鎏并没有跟进去。
他依然站在门口哭。
哭相悲戚,伤心欲绝。
有个大妈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背:“小伙子,你怎么了?干嘛老盯着尼姑看,是你认识的人吗?”
邵鎏沉默。
“都说男人流血不流泪,你一定是伤心厉害了。”大妈扶着他的胳膊,“快到石阶上坐坐吧,你这样哭下去会休克的。”
邵鎏闭了闭眼睛,像一棵遭受重创的大树,忽然就仰面倒了下去。
他倒下的时候推开了大妈的胳膊,自己笔直地倒在了草地上。
“扑通”一声,他摔得相当彻底。
大妈吓坏了,弯腰轻拍他的脸:“小伙子,你没事吧?”
她拿出自己随身带的矿泉水,拧开,递到邵鎏的唇边,“来,喝口水缓缓吧。”
大妈抬头看向围观的人:“这小伙子,真可怜哪。”
邵鎏微微抿了口水,用近乎沙哑的声音说道:“谢谢!我没事,都,散了吧。”
他意识正常,除了悲伤,看不出别的情绪。
大妈把水放到他身侧的草地上,跟一众游客离开了。
言宛黛在屋内整理了一阵书籍,又搬出了一撂旧书,她走到院子时,目光往四周瞟了眼,看到邵鎏失魂落魄地躺在草地上。
她只瞟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忙自己的。
既然铁了心要分开,再跟他磨叽就太不明智了。
丛梅梅中午过来喊言宛黛吃饭,看到院子中央竟然躺着一个大男人,她吓了一跳,走上前,心惊胆战地伸手,感觉到邵鎏在呼吸,她才松了口气。
丛梅梅推了推邵鎏的胳膊:“这位大哥,这里不是休息的地方,你若是想休息,我帮你找处地方吧?”
邵鎏摇摇头,慢慢坐了起来。
他一向睿智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他目光空洞地看着丛梅梅:“麻烦问问,刚刚剃度出家的人,可以马上还俗吗?”
丛梅梅点头:“可以呀,修行无需形式。”
邵鎏点头:“谢谢,我一会儿就走。”
他的嗓音嘶哑,像是有什么重物压住了他的喉咙,他每发出一个字都似乎竭尽了全力。
丛梅梅打量了他几眼,走向了图书室。
她小声对正低头忙碌的言宛黛说道:“外面有个男人,很奇怪。”
言宛黛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她抬头微笑了下:“丛姐,你先去吃饭吧,我收拾完手边这几本就去。”
丛梅梅点头:“那好,你快点来啊。”
丛梅梅走后,言宛黛又忙了会儿,这才理了理宽松的道袍,慢悠悠从图书室走出来。她锁好门,往斋房方向走。
一直静坐草地的邵鎏忽然一下子蹿起,他几步冲到言宛黛跟前,伸手拉住了她道袍的一角,他用嘶哑不已的声音说道:“我求你,你还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