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图完成, 灵冲面色苍白,指尖像是透明了一般。
他踉跄几步,将画卷了起来, 收进乾坤阵里, 又对归澈说道:“还有些最后的没有完成,我需要再润色一下。”
归澈早已经被这画中藏真的技艺吓住, 愣愣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使他不由得再次估量灵冲的能耐。
之前就听说, 灵冲擅长阵法。他同许多人一样, 觉得阵法的攻击性差, 和自己本身的属性不合, 但放在灵冲身上就显得相得益彰了。
灵冲原本就柔和,就海妙间四人来说, 妖主苍君是一把锋利冰冷的剑刃,凫天像个顽皮的孩子, 归澈是放肆的火焰,而灵冲则是涤荡万物的水――平时温吞,能容纳一切,但也暗含惊涛骇浪。
而如今, 归澈也是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灵冲的阵法究竟如何。
他仅是在这里作画,眼前的真实便化作了海市蜃楼。那么,画中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会让人流连其中, 不辨真伪?
灵冲捏着凫天的花瓣, 吐了一口气, 伸手招呼归澈:“小澈,你变回鬼车背我一程吧,我有点使不出力气。”
归澈连忙答应,化回鬼车骇人的模样。
他在海妙间受到九天星河的滋养,九颈之上的头颅并没有野生的鬼车那般阴崇,再加上他有些凤凰返祖,火焰一般羽毛之中掺杂着金色,更显的灵气十足,颇有些庄严之感。
归澈抖了一下翅膀,将灵冲平稳的放在身上,向海妙间飞去。
鬼车背部平坦,又有九翼在两侧护着,风声少了许多,灵冲坐在他的背上,问道:“小澈,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照顾好凫天啊。”
“你要去哪儿?”归澈还小,尚不能理解灵冲话中的掩藏着的含义。他只以为灵冲可能又要和魏衍去人间,十天半个月的不回来。
灵冲平躺下,看着空中涌动的白云,嘴角扯了扯:“我也不知道。”
“你又要和妖主去玩儿?”归澈问道,他有点赌气似的说:“魏衍有哪里好?冷冰冰的,还爱打人,暴力狂,年纪还大了。要我说,他还真的不如我。”
说完,他又如数家珍似的把自己的优点报了一遍,顺便还想趁魏衍不在,诋毁一番。
“比如说,你看我长的好看吧。嗯……好像妖主长的也挺帅的。”
“但是我厉害啊!我上次和凫天比试,我赢了!从此护卫海流间的重任就在我身上了!好吧……妖主比我厉害那么一点,不然我也不至于每次都挨打。”
“可是我热情啊!你看和我出来,你都不会觉得闷!妖主是不是平日里话很少的那种?”
“还有,我年轻!年轻是什么?就是体力好!而且你看看我腰部的线条,特别流畅,说明了什么?我在床上肯定……”
灵冲忍不住打断归澈:“我也挺老的了。老了的就该和老了的在一起。”
虽然灵冲在仙人当中算是年轻的,但毕竟岁数摆在那里,比起归澈来说,确实是大了许多。
“而且……”灵冲说道:“你是在哪儿看到腰部、年轻、体力和床上的关系的?”
归澈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他立刻把凫天供了出来:“天天给我看的!他说这是你和妖主在一起的时候,他亲眼看到你把妖主推倒了!于是为了深刻的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去人间的时候顺手买的!”
灵冲:“……”
海妙间究竟都藏了些什么东西?尤其是凫天,明明只是个白团子,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让他去看这些有的没的?自己回去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归澈趁灵冲还没说什么之前,连忙转移话题,他想到从凫天那里看的书里,说人经常会给喜欢的人送花。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归澈问道:“灵冲喜欢什么花?”
花?
灵冲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觉得天下的花都一样,大的有大的美丽,小的有小的曼妙,富丽堂皇的有繁复的美态,单薄素雅的也有清幽的味道。
如果实在要问他喜欢什么花,灵冲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是流檐阁边上的油菜花。一朵朵黄澄澄的,看上去就喜人,还是魏衍养大的。每天看魏衍给它们浇水,就很赏心悦目了。
那时候自己在一旁看魏衍干活,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嗯,说自己是家里吃白饭的,他养自己就够了。
那就……
“木槿花。”灵冲回道。
木槿花又叫白饭花,很符合魏衍给自己定下的人设。
“木槿花……”归澈重复了一遍,心里寻思着木槿花到底是什么样的,大概去问问同为植物的凫天就知道了。
归澈想了想,又把话题绕了回去:“其实我觉得年龄不是问题。虽然我比你年轻许多,但我不在意,而且灵冲看着也年轻。”
灵冲沉默,他知道归澈总是对自己示好。但妖怪毕竟是妖怪,妖怪一时兴起的太多。归澈又在外面吃了许久的苦,偶尔见到别人对他好,就难免会有些依赖之感。
就平日里归澈的所作所为,更明显的是把自己当做兄长一般的爱戴和依赖。他没有家人,从小受苦,还分不清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爱情。
风拂过灵冲的发丝,将他的头发向一侧吹起。
头发拂过脸颊,灵冲猛然看到自己原本漆黑的头发当中,有一缕白色混杂在其中,显得尤为瞩目。
他愣了一下,拉过几根白发端详片刻,有些无奈的笑了。
自己没有服用玉仙散有一段时日了,但论起年龄,自己距离脱相还有好长的时光。这些白发明显是因为刚才的那副化实为虚的画卷。
为了能让这张画卷真的能够物有所用,为了能让它在时间的长河中不至于被磨灭,他往其中灌输了大量的仙力。
灵冲手中化出一把匕首,将那缕白发削去――他不能让魏衍发现。
至少,在有限的时光当中,他不能让魏衍再为自己担心了。
如雪的白发在他的指尖翻飞,灵冲张开手掌,发丝随风而舞,去往不知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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凫天最近觉得有点烦。
海妙间外面天天有恣意天的人来看,也不靠近,就离着老远,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种情形之前也曾发生过一次,是灵冲和魏衍刚在一起的时候。只不过不是在海妙间,是在北界的兵营里。
不过那时候的人们,更多的是对仙人和妖怪在一起的八卦之心。而此刻,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惊疑和些许的恐惧。
凫天最后没忍住,化成了一片四处随风纷飞的花瓣,向着那群人飘了过去。
离得近了,就能听见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了。
黑衣服的仙人说:“听说中天的雀玖真君死了,是被活活烧死的,烧到脱相,怕不怕?就是灵冲真君干的。”
白衣服的仙人说:“灵冲真君这是在给北佑真君报仇?”
黑衣服的仙人又说:“哪能啊。当时执夜真君都冲到中天去把帝君给杀了,还有什么仇?而且雀玖和他们又没什么交集的。”
白衣服的仙人问:“那是为了什么?特地跑到中天去,不怕死的来了这么一下。”
黑衣服的仙人摇着脑袋:“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听说中天现在的先识官就是雀玖。灵冲真君之前在中天也是先识官,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个官职。”
白衣服的仙人有些忿忿,骂了一句,又说道:“闭上你的嘴吧!中天的东西谁稀罕似的!灵冲真君是北佑真君的弟弟,早就来了北界,怎么会在意中天的那些劳什子东西?”
“那你说是为什么?”
白衣服的仙人一甩袖子,带起的风兜的凫天化成的花瓣在空中转了两圈。
白衣仙人一边往远处走,一边骂着黑衣仙人:“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以为你带我来海妙间看些什么?谁知道竟然是嚼灵冲真君的舌根?北佑真君为北界做了什么,你知我知,全天下都知道!如今他脱相了,你就敢胡编造他弟弟了?要是北佑真君还活着,你敢说这些吗?我真是识人不明,竟然和你这种小人结交!”
黑衣仙人又追上去,小声说道:“那你怕还不知道。南界有一处人间城镇不见了。看那样子是被人整个挖了出去,藏在哪儿、用来作甚都不知道。那地方我以前去过一次,还算富庶,现在连个人影都没了。你说这些人去哪儿了?”
白衣仙人听了他这话,停下脚步,问道:“去哪儿了?”
黑衣仙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是被灵冲真君给弄走了。”
“弄去哪里?”
“谁知道呢,说不定灵冲真君要把整个南界一点点的挖走,再送到中天去呢。”
白衣仙人一听他这么说,又啐了一口:“我再听你说一句话,我就……我就打你!”
凫天兜兜转转,看完了这一出,心里有些愤怒,飘到黑衣仙人的脑袋上,狠狠的敲了一下,又趁机往他头发里洒了些乱七八糟的花种。
他飞回海妙间,看灵冲正坐在花圃里晒太阳,周围依旧是那副荒芜的模样,就只有几株小草。
凫天觉得好笑,就海妙间这么个模样,比的上哪个仙府富丽堂皇?连个花圃里面都没几朵花,整个海妙间的风姿都得靠自己一个人撑起来。都过得这么苦了,竟然还被人说!
他没看见,在他走了之后,那黑衣仙人冲着海妙间诡异的笑了一下,化成了另外一幅模样,急匆匆的往通往中天的玉船去了。
凫天急匆匆的冲到灵冲面前,吱吱呀呀的就把外面发生的事情和传言说给灵冲听了一遍。
灵冲听了,倒依旧是那副闲散的模样,笑道:“关我何事?”
归澈在一旁默默的低下头――好的,知道了,不能让妖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