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多时,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钟凌迎出去,看见台阶上走来个人。这人他曾在学校图书馆里见过,穿的黑不溜秋的, 袖子和衣服边儿撕成了无数缕。胸前挂着个大别针, 连着一根银光闪闪的链子一直到腰间。
头发半长不短,呈现出一种褪色的黄, 偶尔有几撮深棕色的挑染。额发最长,挡住半只左眼。嘴唇颜色发黑, 一看就是个非主流。
这人之前在打扫灵泽综合大学的图书馆, 想必也是个妖怪。但把自己拾掇成这么辣眼睛的妖怪, 钟凌还是第一次见。
他回头看着魏衍, 试探的问道:“图书馆的?是很厉害的妖怪?”
魏衍想起刚才钟凌听到饕餮的时候,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言简意赅的形容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妖怪定位:“打扫卫生的。”
蛊雕被魏衍拎回灵泽综合大学,在钟凌遇到巴蛇的时候戴罪立功, 这才被放了出来,现在在图书馆就职。平日里的工作内容就是捡捡小纸团、擦擦桌子和喷喷空气清新剂。
自从被魏衍轻而易举的揍了一顿之后,他成了灵泽综合大学“苍吹”第一人,疯狂的讨好饕餮, 让他把自己的名字加在魏衍APP的帮助列表里。
但他还算有些许自知之明,从来没要求饕餮把自己放在“漂亮的蛟、妖娆的狐、温婉的柳”当中。
如今听到魏衍召唤,还是第一次召唤, 立刻冲了过来。
蛊雕恭恭敬敬的站在魏衍面前, 带着一脸恭维的笑容:“苍君, 我来了。”
魏衍点了下头。
钟凌在一旁打招呼:“您好,请问怎么称呼?”
蛊雕愣了一下,想到自己之前见钟凌的时候都是原型,化成人形认不出来也正常,立刻自我介绍:“嫂子好!咱们之前见过的!”
钟凌被这声嫂子惊到了,他指着蛊雕小声问魏衍:“你弟弟?小龙?”
魏衍冷笑一声。
蛊雕正色:“不不不,这是尊称,电视剧不是都流行叫大哥吗?”
钟凌:“……”好吧,又是一个被电视剧荼毒的妖怪。
蛊雕还想自我介绍一下,被魏衍打断。他指着身后的陈维林:“你看见他肩上的东西了吗?”
蛊雕歪着脑袋看了看,点头:“看见了,阴灵。”
魏衍:“你的老本行,好好问问这个阴灵。是谁,哪儿来的,目的。”
蛊雕原本就是凶兽,只是眼前这一只凶的没那么厉害,和阴气相通也是他们的能耐之一。接到魏衍的命令,蛊雕撸起袖子就打算大干一场。
蛊雕气势汹汹,陈维林却被吓得缩成一团。他一边觉得钟凌等人深藏不漏,一边又觉得不靠谱。哪儿有地方请杀马特来打扫卫生的。再看看眼前这个杀马特,一脸就要大刑伺候的模样,连忙冲着钟凌喊道:“小师父!小师父!我们之前说好了的!”
钟凌对蛊雕补充道:“不要伤了人,还有用的。”
蛊雕点了点头:“大嫂放心!”说完,摩拳擦掌走到陈维林面前。
魏衍拉着钟凌的手,走出房间:“别看了,我们出去走走。”接下来就是大刑伺候,有碍观瞻。
两人并肩走在道观里,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烘的人心里舒服。
钟凌好奇的问道:“刚才那个是什么妖怪啊?”
“蛊雕。”魏衍回道:“你之前见过。”
钟凌抖了一下,想起之前蛊雕的各种出场,有恐怖的画面,也有惊险的画面,总而言之都不怎么样。也没想到他化成人形竟然是这么个……杀马特造型。
“怎么叫他来?”钟凌挺好奇的。看蛊雕的样子,魏衍应该比他强上很多,自己为什么不对阴灵下手呢?
魏衍斟酌了一下,回道:“怕下手太重,直接死了。”
钟凌:“……”
平日里一个两个阴灵怎么进的了苍君的眼里,他不仅嫌麻烦,还嫌阴灵阴气重,脏了自己的手。外加蛊雕多少也和幕后的人有些联系,让他来留待后用。
两人没走几步,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声尖锐的鬼叫。不用多想,阴灵已经开始苦苦挣扎了。
福娃还在屋里,沉默的看着阴灵像是坐电椅似的,冒着细碎的雷光,浑身颤抖。
酷刑啊!
午间,这阴灵还铁骨铮铮一句话不肯说,陈维林早就被吓得晕死过去。钟凌从小就有午睡的习惯,往被子里一趟就眯了过去。
*
“阿衍,你送我的纸镇碎了。”灵冲穿着一身白衣,手上拿了几块墨绿色的玉石,噘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魏衍正理着桌上的东西,伸手接过纸镇:“碎就碎了,再送你一块就是。”
“那不行,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东西。”灵冲叹了口气:“都怪我自己不小心。”
屋外有总角小童走进来,看着灵冲衣服上的污渍,眉毛倒竖,愤怒的指着他,吱吱呀呀的叫唤。
灵冲连忙告饶:“天天!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这就换下衣服来!”他冲魏衍眨了下眼:“等我一下。”灵冲转身冲着那总角小童又是一脸的委屈:“走吧,换衣服去。”
被唤作天天的总角小童怒气冲冲的吱呀说了两句,灵冲绕过花圃,朝后院走去。
说是花圃,其实里面并没种什么东西,只有闲散的几株小草,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种。风一吹,叶子颤动两下,无精打采的。
灵冲所在的海妙间是一座倒悬在空中的山体,上面由高及低。别人住的地方有一群仆佣,数也数不清。更有各色庭院建筑,美轮美奂。
可到了灵冲这里,家里的仆人是个不会说话的小童。来人了一问三不知,就算知道也只会吱吱呀呀。偶尔还和灵冲耍脾气,就要变回原形不理人。
房间三两进,够住就行。颜色灰灰白白,背衬无尽天河,占了绝好的地方却倒腾出这么个模样,常年被人背后说占着茅坑不拉屎。
唯有最高处立了一株名唤凫天的红花,没有叶子,四季常开,碗大的花朵肆意伸展,点缀着这一处淡色的琼宇。
灵冲伸手抓了一下天天的发髻,问道:“我把纸镇打碎了怎么办?”
天天甩了下脑袋,回头瞪了他一眼,吱呀哇啦的说了两句。
灵冲无奈,四周看了一圈,小声说道:“真的是不小心弄坏的,我塞年兽的时候没注意,被他抓了一下。纸镇就在那里,裂了一条缝。我怕被阿衍看出来,一不做二不休,就给它摔了。不然回来不好交代。”
“咳――”总角小童嘶哑着咳了一声。
灵冲小声继续说道:“都是归澈在一旁添乱,不然我不可能被年兽抓到的。你可千万别和阿衍提归澈,他到时候又要炸毛,哦不,是炸鳞。”
天天又咳了一声,比上次更响了些。
灵冲迷茫的看着他:“天天,你嗓子不舒服吗?是不是最近天气开始变凉了?”
天天朝他后面瞟了一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灵冲只觉得有人按了下自己的肩膀,心里一沉,完了!
他回头看着身后,笑堆了满脸:“阿衍啊,你怎么来啦?”
魏衍冷笑一声:“归澈?不要和阿衍提?”
灵冲眨了眨眼,心下一横:“对啊!我正告诉天天呢!他想向归澈讨片凤羽,问我能不能去要一片。你也知道的,他虽然是一树红花,但老被人说没有凤羽好看。天天小肚鸡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气着呢!就想找片凤羽来比一比。我当然不肯了!我怎么能去找归澈呢?!于是我告诉他,千万别再提归澈,不然我家阿衍要生气的!”
天天站在灵冲身后,一脚踢在他脚踝上,化作一道红烟消失了。
魏衍显然是不信灵冲这话的,他扬起半侧眉毛:“提归澈,我生什么气?他也配?”
灵冲连忙顺杆爬:“那是自然!谁也比不上我家阿衍!”
说着,他往魏衍身上一靠:“海妙凫天,未及流檐苍影万一啊。阿衍,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人间?我们那流檐居门口种的菜能吃了吧?”
魏衍看他这幅不要脸皮的无赖样子,无奈的说道:“你小心天天又听见你说他,衣服都不给你洗了。”
灵冲“呀”了一声,朝高处那棵凫天花看去,小声笑道:“没事,天天耳朵不好使,这么远,他听不见。”
事实证明,天天的耳朵并没有这么没用,之后一段时间的衣服,都是魏衍洗的。
魏衍从怀里拿出纸镇:“本想着你心里不舒服,给你看个有趣的。但见你似是没什么事儿,罢了。”
“别啊!”灵冲缠上魏衍:“什么有趣的?”
魏衍拉着灵冲的手,将他带到海妙间的一隅,将纸镇握在手上。墨绿色的玉石瞬间被冻成冰,再用力一碾,化成了粉末。
魏衍手一扬,墨绿色的玉石碎屑伴着白色的冰晶,洒在了天上。伴着流云飘飘扬扬,像是下了一场异色的雪,飞过红色凫天树,在上面打了几个旋儿,卷裹着,朝无尽的天河游去。
灵冲看的呆住,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缓缓说道:“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魏衍以为他说什么,弹了下他的脑袋,笑道:“你喜欢,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灵冲低着头,苦涩的笑了一下。
片刻,他抓过最后一小块纸镇碎块:“等一下,这一块我要留个纪念。”
魏衍:“嗯?”
灵冲指着下方说道:“流檐居附近有个村落,常年受妖怪骚扰,我把这块碎石给他们。上面有我的灵气,妖怪自然退避三舍。然后让他们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哪天我看见他们的后人拿着这块碎石,就能想起阿衍给我下的这场雪。是不是很有情调!”
……
钟凌缓缓睁开眼睛,他又做梦了。梦见了魏衍,梦见了……灵冲?他真的在看见这块碎石的时候,想起了这场满天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