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市清流观的道士是人是妖尚不好说, 钟凌也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说到为什么,大概是一口气儿塞进脑袋里的东西太多。譬如自己每天晚上都和一只狐狸、一只熊还有一个传说级的妖怪蛟在一个寝室睡觉;譬如发现妖怪们原来如此的近在咫尺,竟然早都脱离了小说里的妖怪和人纠缠的低级趣味;譬如自己纠结了这么多年的性取向问题, 竟然就这么迎刃而解了――自己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自己, 简直没有更完美的事儿了。
在这完美的糖果外衣包裹下,钟凌选择性的忽略了很多事情, 比如灵冲是谁?为什么出来一个人就对自己叫灵冲?上古凶兽会伤人,那么妖怪会吗?这些凶兽又是哪儿出来的?妖怪们为什么要互相残杀?还有自己突发奇想的阵法, 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些问题就像种子一样, 随便一吹就无声无息的落到了钟凌的心里, 准备扎根。但在此之前, 因为“春雨”的影响,他暂且只觉得心里痒痒, 但也理不出个头绪。
在钟凌来看,这一切都是既来之则安之的事儿, 既然大学提供的证书是正经毕业证,那他就在这里正常学习。毕业之后在外面找个工作,和魏衍待在一起。
初谈恋爱的人,脑子里都灌满了黏糊糊的糖浆, 就像没睡够就被拖起来了似的,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不是不愿意想,是真的动不了, 意识已经被麻痹了, 只能感觉到糖浆往全身不停地流, 甜死个人。但偶尔还加了几味黑巧克力。钟凌从小的生活要更为现实一些,和妈妈摆摊的时候,一毛两分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更何况关系到自己未来几十年。他偶尔想到未来的事儿,觉得心里都是惶惑,自己按部就班的,魏衍呢?
钟凌脑袋里立刻浮现出一段画面――他从大学毕业,找了份工作,每天回家和魏衍开开心心黏在沙发上。然后问题来了,人总是要变老的吧,从魏衍这两万三千岁的外形他就看出来了,这人是不会老的,他的寿命和自己不一样。自己这看似漫长的几十年,在他眼里就仅仅只是弹指一挥。说不定连自己觉得的痛啊灾啊什么的,在魏衍眼里都不值一提。
然后画面到了自己的中年时期。他在工作场上挣扎,职场上的尔虞我诈你欺我瞒,然后自己秃了发际线光着膀子下楼去找牌友……画面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因为钟凌没办法想象自己秃着发际线、挺着中年啤酒肚、光着膀子下楼打扑克的模样,更没办法想象和这样的自己在一起的魏衍。
那时候魏衍应该还是一脸的少年气吧?或者他体贴的外形变化到了中年,但也不会为发际线担心,更不会有啤酒肚。
钟凌叹了口气,觉得这一口巧克力吃的是真苦,得是70%的可可含量,剩下的百分之三十,是建立在魏衍没嫌弃中年油腻的自己之上。他转念一想“中年油腻”这个词儿,顿时有些动摇,觉得可口巧克力苦的到了80%的含量。
这么想着,钟凌每天早上都很认真的出门跑步,找个单杠做引体向上,硬是想把脑子里不是冒出来的这块巧克力调点蜜糖。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谈了一场不太对劲儿的恋爱。因为恋爱的对象问题,自己落入了和小说里一样的境地――所有人类都会考虑的问题,如何利用有限的青春让无限的寿命铭记。
这是思想家的问题,闲的没事儿的作家偶尔也会往这方面想,还会把一个人掰成两块给人示众。大概是实习期之前的时间太过空闲,钟凌突然也往这方面发展了。他托着下巴,坐在图书馆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手上的书,心里想着:真是去他大爷的,人类活了这么久,所有的问题都能归结于一件事儿――时间不够。
时间不够,所以一切能缩短时间花费的东西出现了――飞机、火车;时间不够,所以一切能利用碎片化时间的东西出现了――电脑、手机;时间不够,所以连人都开始长寿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发散着思维,魏衍从他的身后走来,双臂分别在他的左右撑住,将他环住。下巴轻轻的搁在他的头顶,蹭了两下:“想什么呢?”他借着去拿书的时候,站在书架后面看钟凌的表情。那真是的是相当的精彩,一会儿噘嘴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甜的他牙都要倒了,一会儿又噗通一下趴在桌面上。
钟凌之前的思绪就被这一声轻唤给全部打断了,他仰起头看着魏衍,老实的回道:“我想我以后发际线秃了,能去当清朝群演的时候,你会不会嫌弃我。”
魏衍被他这奇思妙想给惊到了,愣了几秒之后低声笑了出来。他低头亲了一下钟凌的额头,说道:“不就是株百年何首乌的事儿吗?小问题。”
钟凌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能接受秃头的吧。
柳妍妍躲在图书馆的一侧,看到魏衍亲吻钟凌额头的时候,紧紧的握紧了自己的右拳,一副老母亲的欣慰笑脸。段角角跟在她后面,问道:“咱们学校那么多同性妖怪搞在一起,你怎么就对这两个感兴趣?”
柳妍妍说道:“因为他们两个长的最好看,看起来最赏心悦目。”
段角角:“……”这真是一个相当看脸的世界了。
钟凌看了眼时间,准备把书收拾一下,再和魏衍一起去吃饭。虽然刚才担心了一堆,但他心里还是很有数,唐萧说的没错,喜欢了就在一起,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若是为了尚未发生的事情,影响到两人的感情,那才是最得不偿失的。
魏衍从他手上把一堆书拿了起来:“我帮你放回去。”
钟凌点了点头,再次掉进了一堆蜜糖里。
魏衍刚走没多远,转过了一个拐弯,钟凌身边突然有个人窜了出来。他一把拖住钟凌的胳膊,抓着他就往角落里拽去。钟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懵了。说实话,自打他来了灵泽综合大学,发现这里的学生虽然都是些妖怪,但是学校里经常发生的霸凌啊什么的都没有。妖怪们也没什么互相攀比的心思,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要说哪所大学的氛围最好,灵泽综合大学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把钟凌往楼梯下面拖的这个人力气颇大,他一只手捂住钟凌的嘴,一边不停地比划着“嘘”。但手忙脚乱的样子,显然是第一次作案。
两人到了楼梯下面的阴暗处,这人才转过身来,压低了声音在钟凌的耳边说道:“我是来救你的。”
钟凌一脸懵逼:救我?
这人继续说道:“我已经在这个学校里潜伏了一年了。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这个学校里都是妖怪。”
钟凌:“噢……”我知道啊。我不仅知道他们都是妖怪,我还和妖怪谈恋爱呢。
这人见钟凌眉头微扬,以为自己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又说道:“我现在放手,你不要发出声音。我会想办法把你带出学校,之后的路就得靠你自己走了。”
钟凌十分配合的问道:“那我大学毕业证怎么办?”他扭头看着身边的这个人,大约只有一米六,从他刚才捂着自己嘴往后拖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腰差点被他给弄折。一个一米六的人要来劫持一个一米八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人头上发际线有点突出,大概在脑袋正上方,属于不用特殊处理也可以去清宫戏里当群演的那种。圆头圆脑的,鼻翼略宽,嘴唇厚厚的,一双眼睛也算是又黑又圆。整个人从轮廓来看,基本上就是少林寺十八铜人的标准群演长相了,清朝的少林寺。
他警觉的看着四周,确认没人之后,说道:“我观察你很久了,我确定你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不知道为什么进了学校。而且学校里的这些妖怪似乎有意在瞒着你。”钟凌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这人又自顾自的说道:“你不用管我是用什么方法知道的。在调查你的真实身份,还有学校的情况时,我废了很大的功夫。但是只要能救你,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钟凌:“……”我是人类这件事情,不是除了我以外,每一个灵泽综合大学的学生和老师,都收到了APP提示吗?唐萧早就把自己的APP信箱给自己看过了。他觉得这人似乎没有抓住他的重点,于是钟凌又问了一句:“那我大学毕业证怎么办?”
这人伸出一只手指,在空中点了两下:“毕业证那么重要吗?能活命才是第一!”
钟凌也拿不准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就一边拖延时间,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学校里都是妖怪的?”
这人一抱拳,颇有些江湖风范:“在下王福娃,家承天疏派,是除妖人。”
钟凌沉默,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除妖人?王福娃?”
“正是在下!”王福娃抱拳往前一拱:“你可以叫我福娃!”
钟凌又问:“你是怎么混进学校的?除妖人按理来说不应该是妖怪的对手吗?”
王福娃微微一笑,露出一丝“一切皆在我掌握之中”的气韵:“这自然是我们天疏派的手段。我顶了个妖怪的妖气,他们看不出来,只以为我就是妖怪。不过这还要谢谢你,之前我险些露馅,还是因为你到了这所大学,一群妖怪们都不敢露出原形,也就对我没有过多的要求。”
钟凌想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潜入学校?”钟凌对除妖人的感官并不好,之前的地中海和小年轻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王福娃神情凝重:“我天疏派道统绵延千年,但是到了现代,相信妖魔鬼怪之人越来越少了,我们的日子也越发难过。我爷爷今年七十多岁,独立支撑天疏派已经许久了,在他去世之前,我就想办件大事儿,让他能放心的把天疏派交到我手里。”
钟凌听他这么说,又看着以王福娃为中心的方圆两米之内,都无人经过。刚才这个楼梯处还有些人走来走去,如今一个都没了。他在心里不由得觉得王福娃是有些真本事的。
钟凌回忆了一下,确认地中海当初说的是天疏派。只是在地中海口中,这天疏派似乎规模颇大,他也只是其中一人而已。为何感觉在王福娃的嘴里,又是一副寥落的景色?
为了确认心中所想,钟凌问道:“你们天疏派,有几人?”
王福娃说道:“两人。我和我爷爷。”
钟凌:“从未有过弟子?”
王福娃:“嗨,谁愿意来我们这儿当弟子啊?”
钟凌:“你爷爷没去过阿波罗男子医院?”当初地中海说因为自己没好好洗师父内裤,让师傅生病跑了好几趟阿波罗男子医院。
王福娃一脸震惊:“你真的会卜卦不成?我一直以为这是学校里说着玩儿的。我爷爷虽然没去过什么阿波罗男子医院,但是确实无后,我也是他捡来的。”
钟凌这时大概知道,王福娃说的天疏派和地中海说的天疏派,虽同为除妖人,但应该是两个不同的门派。至于为什么叫一个名字,这就难说了。
王福娃咬了下嘴唇:“同你聊天忘了时间,还是赶快走吧。我看你身边那妖怪一直监视着你,生怕你要跑掉似的,现在好不容易甩开他,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钟凌看着他身后,魏衍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王福娃:“哦?你们要去哪儿啊?”你要把我媳妇儿拐哪儿去?
王福娃的动作僵住,慢慢的回头看着魏衍:“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魏衍走到钟凌身边,拉起他的手,一脸嫌弃的看着王福娃:“从你说到天疏派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