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北宋(四十六)
他的这一问题让玉天宝沉默了一下。
被反复, 又是不同的人问了两次,玉天宝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似是有些不解,但更多的却是烦躁,更有几分犹疑这其中是否存在什么陷阱。
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选择回答了, 他说“我没有找过你,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死了。”
于是夏安然笑了, 在微笑的同时, 他也感觉到了心中一股苦涩,这种苦涩的感觉并不属于他,应该属于这个身体原身。
在他的心里,已经将这一切串联了起来
玉天宝和平南王世子二人不知为何相识, 平南王世子想要制止他父亲利用他相貌的阴谋, 于是天真的认为自己只要离开了就能结束一切。
而玉天宝当时离家出走,一来为了逃命,二来想来也是为了建立自己的势力, 二人一拍即合, 平南王世子将自己的生长经历分享给了玉天宝。
他们可能有着什么样的约定, 玉天宝反过来也将自己的身份和玉佩交给了平南王世子,于是平南王世子成为了玉天宝,玉天宝成为了平南王世子。
这样的变化应该是悄无声息的, 并不为人所知的, 世子可能在易容之后离开了南边, 一路向北走,他可能是为了来找他的亲生父亲,也有可能是有别的原因。
总之他来了北方。
玉天宝则顶替了他的身份留在了南边,从玉天宝的话说来,他们交换身份有了足足一年半,而夏安然到了这个身体不过一年,当中的半年发生了什么,已经没有人能够知晓。
但是从玉天宝如此笃定的态度来看,他应该在和平南王世子分手之前便已经对他动了手脚,若非剧毒,可能也是蛊类之类的……
根据夏安然的猜测,当是慢性毒药。
所以玉天宝才能够确定平南王世子必死无疑。
平南王世子的确是死了。
在他进入这个身体的时候,身体本身并没有记忆,没有外伤。
若是毒杀,这一点和他对平南王世子的死因的猜测吻合,这种毒药可能是一种神经毒素,这才使得平南王世子在生命的最后变成了一个傻子。
但可能因为他长得好看,或者是遇到了好心人,这才使得在他进入这个身体的时候,身体本身除了极其的虚弱和饥饿之外,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后遗症亦是十分轻微。
若如玉天宝所说并无人发现他的身份,那么这样的他应该也不会有人来寻找。
偏偏有人向江湖发布了寻找他的命令,而司空摘星恰恰接下了这一道命令,乃至于最后司空摘星顺着这一切反查回平南王府,从而致使这一场阴谋的暴露。
这道命令是平南王府的人,在玉天宝不知情的情况下下达的。
夏安然相信与玉天宝没有必要在这方面欺骗于他,因为这毫无意义,所以唯一有可能寻找他的人,就应当是平南王。
玉天宝说的不对,并不是没有人发现世子被替换了身份的。
他的养父发现了,他的养父一方面稳住玉天宝,一面继续着他的计划,同时他也派人去找了真正的平南王世子。
事已至今,夏安然并不想去过多的猜测平南王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野心和父爱之间的游弋,也有可能是别的。
他也不想去揣测为什么平南王没有在此次事件最重要时刻出现在京城,究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并不想看到这一切的发生。
现在去判断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因为当玉天宝踏进皇宫的这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最后的结局。
平南王的陨落,平南王府的倾覆,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而现在,因为夏安然的出现,和玉天宝方才的言论都已经证明他在这一事件当中并不无辜,无论他是哪里的人,都应当知道冒充皇室身份,暗杀世子,最后穿上黄袍意味着什么。
按照大宋的律例,毫无疑问,诛。
赵祯不想再听下去了,他从这只言片语中就猜出了小堂弟过去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也判定了小堂弟如他所料一般在这一整个事件当中都是无辜的受害者,这已经足够了,他知道这一切足够了。
旁听的人知道这一切也已经足够了,若非是为了在以后,小堂弟能够以正当光明的身份出现,他都没有必要浪费这十数分钟再让玉天宝继续说下去,他抬起了手。
室内的禁军随着他这个动作抬起了手中刀锋,玉天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忽然看向了夏安然,他问道,“你刚刚问我这样的问题,是因为有人找了你,对吗?”
夏安然显然没有料到他居然如此敏感,但是在此时,他并没有必要骗他。
于是他点了点头。他
的这个动作成为了压倒玉天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骤然站起,垂手而立,双目死死瞪着还坐在地上的夏安然,攻击的姿态极重,但是就在周边人举刀相向时,他又整个人都放弃了挣扎。
没意思。
玉天宝他的表情有些放空,旁人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猜出他在想什么,但是他周身弥散开来的疲惫感却清晰可见。
没意思透了。
夏安然点头的动作告诉他,他一直以来自豪的伪装都是一个笑话。
他没有能够瞒过平南王,平南王认出他不是他的儿子。
甚至于平南王冒着计划失败的危险,背着他去找他的儿子。
真正的平安王世子过得很好,他入了京城,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在这一次事件之后,他可能因为大义灭亲得到封赏。
如今已经没有可能翻牌了,因为皇帝的禁军已经集结,最后机关算尽,却什么都得不到。
就如他之前所说的一样,他以为傻乎乎的平南王世子,其实是一个一等一的聪明人。
他甚至怀疑自己被这位世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发现到了最后只有他还是孤家寡人。
他放弃挣扎,却不能让赵祯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玉天宝所行已经大大踩上了他的底线,无论是他对于皇权的无视,将他人玩弄于股掌的轻浮态度,甚至是直至临头还无心忏悔,充满阴暗挑唆的态度,都让赵祯无法再忍耐。
他抬起了手,夏安然背对他,自然看不到这位年轻的帝王面上的表情是如何。
这是一张,夏安然从来不曾见过的脸,也是赵祯不想要暴露在他面前的面容。
但就在禁军们即将攻击之时,屋内忽然凭空浮起了一阵雾气。
这应当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正值夏末秋初之时,日夜温差并没有到达可以产生雾气的程度,此处又是室内,但是这股雾气它真的存在了。
陆小凤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猛然踏前,只来得及喊上一句“护驾 !”
就在同时,他伸手以自己的身体相护,将帝王向后推去.
只可惜他喊晚了,就在他出声的同时,屋内的数十位禁军手中的刀刃尽数被折断,留在禁卫军手上的只剩下刀柄部分。
只一击,他便轻而易举得削去了室内禁军精锐们的战斗力。
同时,一抹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被禁军护卫在身后的帝王和玉天宝之间。
此人就站在夏安然的面前,虽然靠得非常近,但是以夏安然的视力依然看不见此人的面容,他的身高体态均不可见,因为这个人完完全全就像被包裹在了一个迷雾圈子里面,纹丝不露。
在场人中,恐怕除了玉天宝之外,只有夏安然才能确认此人的身份了。
西方罗刹教教主――玉罗刹。
陆小凤传奇之中唯一的BUG级别人物,至始至终,他都不曾真正意义上的露面,也是这整个故事中唯一利用了陆小凤的存在。
玉罗刹骤然间在此现身,他所为何已经十分明显,夏安然默默看了一眼原本低垂着头的玉天宝,见他果然已经高高抬起的头颅,双眼迷离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夏安然默默地抿了抿嘴,他想根据这一位突如其来现身于此,他的表现看来,他对于玉天宝也没有玉天宝所说的那般残酷无情,否则他大可以将玉天宝的性命献祭于此,以此来得到西方魔教大举东进的借口。
古人做事最怕师出无名,同理,一旦有了名义,他们便什么牺牲都无所谓了。
还有什么能比教主的儿子死在了大宋皇帝手下更大的名义呢,有了这个借口,玉罗刹甚至可以和如今还没有继承王位的李元昊联合,给西方魔将奠定政治基础,当然至于这两人愿不愿意联合,不再夏安然的考虑范围以内。
“大宋的皇帝陛下。”因众人神经紧绷而导致的一片寂静之中,玉罗刹先开了口,“我为我的儿子所做下的愚蠢行为,向您道歉。”
他低头了!
知晓玉罗刹江湖地位的陆小凤瞪大眼。
根据玉罗刹方才无声无息潜入的情景来判断,如果玉罗刹偷袭出手完全有可能将玉天宝在众人毫无准备的状况下劫走,但是他此时此刻却向着赵祯低了头。
这其中的意味众人皆都了解。
西方罗刹教不欲同大宋皇室为敌。
这便是玉罗刹的表态,他如今的态度甚至是也做好了向大宋皇室赔罪的准备。
原本玉天宝的行为可以被视作个人行为,当然赵祯也可以此为由向党项发出檄文,但总归,这是国家大事,大宋和玉天宝的家人不做直接联系。
但是玉罗刹的举动,却是明确表示他想要保下玉天宝,且以自己家族的势力,为玉天宝赔罪。
夏安然能够读懂的意思,自然不必提赵祯以及堂内的其余聪明人了,原先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在一瞬间,变得祥和了起来。
玉罗刹没有在乎堂内众人的反应,他的目光直直盯着赵祯,不曾多看他人一眼。
即便是守在赵祯面前的陆小凤也能发觉这人知至知终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陆小凤的颈项间滴下了一滴冷汗。
显然在他的态度看来,他认为这个是内唯一有资格与他平等对话的只有这个年轻的大宋皇帝。
夏安然却在此时出声“君何以藏头露尾,既为致歉,为何不敢堂堂正正与陛下说话?”
他此话一出,引来了室内众人的注目,夏安然出言在众人意料之外。
但是此时他必须开口。
玉罗刹的身份不过是大宋属国的一个民间势力,他是没有资格直接同赵祯对话的。
这便是电视剧里头常常出现主角和帝王对话时候会有人插言的缘故,会有此举不是因为这位臣子当真如此愚蠢,恰恰相反,这才是聪明人。
他是为了给帝王递一个“亲民”的梯子,也是为了化解帝王被平民问询的尴尬。
夏安然如今就是一个梯子。
他会当这个梯子还是因为这房间内也唯有他的身份可以当。
原本赵祯都要接口了,但出乎众人意料的事,玉罗刹沉默了片刻后,再次选择了妥协。
他将萦绕于周身的雾气散开,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貌。
玉罗刹真实模样是一个不惑之年的年轻男子,但是大家都知道,对于习武之人,最不能以外貌判断他们的年龄,而且他又有一个那么大的儿子,说明他的真实年龄定不下于天命之年。
此人五官深邃,是典型的西域长相,但若最让人引人注目的便是他那一头的白发。
他的头发不是中原人盘起,反而毫不束冠,任由其披散。
在如今可以说全世界都在跟着大宋学的时代,这样披头散发之举可以称之为特立独行了。
玉罗刹发尾有些微卷,看着便让以长、直为美的大宋诸人觉得有些怪异,汴京城是一个国际性的大都市,他作为大宋中枢存在,基本所有的外邦人都必须要来汴京城点到。
在汴京城,这里的土著人民可以见到几乎全世界与大宋有过贸易往来的外邦人。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曾见过白发之人,尤其是白发的年轻人。
若非是少年白头,总叫人觉得有几分怪异。
然而,见众人视线都留在他的白发上,玉罗刹也没有别的表态,他的视线紧紧锁定在了少年帝王身上。
“大宋的皇帝陛下。”他的宋话非常的标准,他将致歉词有说了一遍“我衷心得为自己的儿子所举,给您带来的困扰表示道歉。”
赵祯静静看着他,然后他挥了挥手,示意禁军们退下,与此同时,白锦羲亦是走到了之前一直背对他的夏安然身侧,他身上稍有些狼狈,却看不出血渍,见他过来,夏安然立刻关心得看了过去。
白锦羲走至他的身边,手微微一动,便将夏安然拉到了远离玉天宝之处。
显然是生怕玉天宝突然伤人,他的动作引来了室内其余人的注意,陆小凤见他进来眉头深锁,显然他极为关心叶孤城的情况,只是此时不好多问,他只能强逼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此时更为棘手的玉罗刹身上,后者的视线却不曾移开,甚至看都没看走进来的白锦羲。
显然白锦羲并不足以让他生出警惕。
这是一个强者对于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夏安然轻轻捏了捏白锦羲的手指,随后二人神色严肃静静看着这一场他们已经无法插话的局面。
谈话的节奏看似掌握在赵祯手中,实际却在玉罗刹手里。
赵祯非常清楚这一点,藏在袖子内的手紧紧捏紧,坦白说,这是赵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这样的一位武林高手。
他没有丝毫的压迫感,可能也是他为了表示礼貌收敛起了自己的魄力,故而在赵祯面前的,是一个以着相对平和姿态出现的魔教教主。
但是赵祯能够从场内众人的态度估量出此人的武力值。
很强。
可能比叶孤城还要强。
这位魔教教主见小皇帝并没有说话,便自己将话题继续了下去“我虽不是中原人,却也知道应当礼尚往来,”
他顿了顿,“您富有四海,定然是不会在乎一些小小的礼物。我也无意将这些凡俗之物拿来污了您的眼睛。”
“不若如此,我向您发下一个誓言可好?”
年轻的帝王双眸微微眯起,他依然一声不吭,却在此时露出了些恰到好处的软化,似乎在等着玉罗刹的下一句话,然后他等到了一个令他有些吃惊的承诺。
玉罗刹说“大宋的皇帝陛下,我为您送上一个党项……如何。”
他这一句话一出,室内一片死寂,这一瞬间没有人胆敢去看赵祯的面色,也没有人胆敢去思索的赵祯这一刻的想法。
大家心里头唯一的一句话便是――好生狂妄。
玉罗刹轻笑“在下说话,从不打诳语。大宋的皇帝陛下,只要您宽恕我的儿子,我便能为您送上一个党项。”
赵祯沉默片刻后,言道“党项为我大宋属国,我大宋仁义之师,不行侵吞之道。”
他这一句话似乎惹笑了玉罗刹,就见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睛,上上下下得打量着赵祯,片刻后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便换一个允诺,”
“若有一日党项反叛,我将为您送上一个党项……何如?”
“若党项一日反叛,则有我大宋军队维护大义,便不烦扰玉教主了。”
“……哦?”玉罗刹似乎毫不经意得抬了抬手,若有若无得让开了身形,露出了手上只有半把刀柄的禁军,似乎是在说――就凭他们。
赵祯却分毫不让“玉教主武功盖世,当世难有及者,只是,国与国之间,却不由武林人士决定胜负。”
“此话何讲?”
年轻的皇帝露出了一个饱含锋锐之笑“国战,靠的绝非一人之力,亦非十人、百人之力,拼的,是一个道字。”
“我大宋执领正道,不侵、不迫、不抢、不掠,我心无愧也。”
“倘若党项当真胆敢侵扰我大宋国境,侵全国之力,朕也定要让党项给朕一个交代。”
“我大宋,不惧战”
“……呵。”玉罗刹并未再多表态,只是甩了甩手,“大宋的皇帝,你倒是同你的父亲全然不同。”
“当年我可是亲眼看过你的父亲一力拒战。”
“先帝慈悲为怀,为护我大宋子民而战,却也为不让我大宋子民白白牺牲而避战。”赵祯神色淡淡,
他沉默了下,言道“我大宋子民在父王的治理下安稳度日,单就其间人口增长便有十万户,父王的为王之道,便是和。”
“哦?那么您的呢,您的为王之道为何?”
这一次,年轻的帝王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显然这位帝王还没能在这短暂的执政岁月里找到自己的答案,即便如此,他看着玉罗刹的双目依然澄澈坚定。
这位西方魔教的至尊之人见帝王如此态度,他微微躬身,向着小皇帝轻轻一礼,“既然如此,不若我暂且欠您一个要求,我先向您赎回我的儿子如何?”
“玉教主不必如此。”赵祯微微抬手,示意门口的禁军将把守的位置让开“玉天宝并非主谋,即便没有你来求情,他也不过是流三千里。”
“朕给玉教主一个人情,你且带他走便是。”
玉罗刹环顾四周,便见众人虽有不赞同之色,却无一人阻止,便心中有数,他也不客气,点了点头,言道“大宋的皇帝,在下的承诺永远有效。”
“不必了。”赵祯直言“朕虽不入江湖,却也知道江湖有一句话叫做江湖事江湖毕,江湖、朝堂两不相干,纵有一日我宋与党项开战,朕也只会用宋民,不用武林。”
他笑得骄傲“何况,朕相信我大宋子民。”
纵然有武林人士,在开战之际,也是宋民,不是武林人。
玉罗刹自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他目光深深看了眼这位刚过二十岁的帝王,于心中轻叹。
大宋、党项、大辽有如宿命一般在同一时期诞生的三个继承人,本就预兆了一场搏杀和势力的全新分配。
三个政权的如今亦辽势大,党项蠢蠢欲动正在囤积力量,随时准备咬宋一口。
只是如今,就他所见。
党项的李元昊,不及这个帝王之心。
李元昊是狼,这宋皇却如天空。
若是他当真能够永远不变……党项危矣。
只是,哪儿就能有永恒不变的帝王之心呢?
人的野心,都是被喂养出来的,相信自己的国人固然好,只可惜这位宋皇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身边亦是危机重重,国内亦不太平矣。
他自不会多言提醒,只道了句谢,走到了玉天宝面前,他脚步只微微一顿,玉天宝在他的身后犹如鹌鹑一般一言不敢发,只敢默默跟随。
与此同时,玉罗刹另一手微微举起,原本躺在地上的罗刹牌便凭空被吸起落在了他的手中。
他光明正大得将罗刹牌塞入了袖兜之中,便抬步向着禁军们让出的空隙走去,玉天宝跟在他的身后,一声不吭跟着走,只是就在要踏出的时候,他忽然回了头。
他看了夏安然一眼,表情有几分不明,原本只感觉看了一场武林大戏的夏安然在这样的目光下极为莫名,他微微歪头,似乎像是在问玉天宝看甚。
半个身体沐浴在月色下的青年嘴唇动了动,只是他所在的角度实在微妙,夏安然并不能看清他说了什么,玉天宝似乎也没有将话说出口的意思,夏安然灵敏的听力也没能听到。
这可逼死人了。
夏安然不自觉得踏出了几步,似乎想要走过去的样子,却见玉天宝抬手制止了他,之后他毫不犹豫得转身踏入了月色中,就在二人进入月色的时候,这两人就犹如被月光晒化一般,之前玉罗刹隐藏起来的烟雾又重现,将他们二人罩了起来,随后一阵清风吹过二人便消失不见。
“好可怕的轻功。”陆小凤喃喃,随后他忽然惊醒,他看向了白锦羲“白兄,叶城主……”
白锦羲摇摇头“西门吹雪来了。”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在场人都愣了愣。
是了,今日比武的角色便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陆小凤能够找到这儿来,西门吹雪自然也能。
见夏安然猛然间回头的表情,赵祯冲他温和的笑了笑,他挥挥手言道
“想要去便去吧,这儿没事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禁军统领命令手下的步卒们同外头的守卫换装,必须保证陛下身边的守备力量是最强的。
不过片刻,禁军们武装到位,各自列队站好。
夏安然确认了小皇帝不是客气之后,便与同样关心那边情况的陆小凤二人想要走出去,却不料白锦羲也跟在了他身旁。
夏安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白锦羲没有同他说什么,只是伴在了他身侧,
【你不用护卫陛下吗?】夏安然用眼神问他。
白锦羲微微摇头【皇城司无护卫之责。】
懂了,夏安然点头表示明了,白锦羲今日之举,明显已经大大刷了风头,尤其在禁军吃瘪的情况下,他还算有了一定的战果,若是还留在那里便讨人厌了,故而他特地跟着他出了来。
夏安然于是微微一笑,他伸手示意白锦羲带一下,白锦羲同他默契十足,当下拦住他的腰足下一点,他知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在哪里,自然比陆小凤没头没脑冲着声音传来方向跑更快一些。
且他一身官袍,自然也不会被此地禁卫拦住,故而二人虽然稍稍耽搁,却比陆小凤早到了一步。
也就是同时,夏安然见到叶孤城高高跃起举剑。
叶孤城本就穿着一袭白衣,此时更是犹如化入了月色中一般,他皮肤苍白,剑身亦是白色的,配着此时白惨惨的月光整个人都带上了一层晕轮。
他此时心无旁骛,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夏安然和白锦羲的到来。
这一剑的速度非常快,西门吹雪虽是做好了准备,亦是以剑相对,只是高手对决,不可差之毫谬。
叶孤城的剑比西门吹雪更快。
他的剑光非常锋利,自天落下的身影就像是将月亮劈成了两半。
天外飞仙。
这是叶孤城成名绝技,也是剑仙之名的由来。
对应的西门吹雪的剑芒亦是承载着月光,剑和剑相对的一刹那夏安然仿佛能够看到金属碰撞的火花。
但是下一刻,血花四溅。
受创的是叶孤城。
这个答案让人意外,却也不让人意外。
叶孤城今日肯定是出不了这座皇城的。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无论他是主犯也好,是从犯也罢,他都是一个想要刺杀帝王之人,任是再宽容的帝王也不会放过一个刺客。
――所以他选择以此结束自己的生命。。
斗杀。
皆无罪也。
他用自己的死,保下了整个飞仙岛。
夏安然轻轻叹了口气。
在刚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曾经想过救下这个剑仙,而走到了最后一步,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于,在如今局面县,他能够保住自己不要被登出,已经是用尽全力了。
夏安然快步走了上去。
若无意外,此人是这个身体的师傅。
虽然夏安然什么都记不得了,但是他刚刚一直躲在背后偷看,从玉天宝和叶孤城的接触态度看来,叶孤城对南王世子应当是不错的,何况之前陆小凤也说过,他这具身体的内力平稳宽厚,是最正统的内力演练模式。
可见叶孤城对于这个徒弟也算是用心教的。
而他能够走到这里是皇帝允许的,他接下类的行为,自然也是帝王默认的。
夏安然接住了叶孤城,没让他的身体落在地上再受重创,而在之前,西门吹雪松了手,让他的剑留在了叶孤城的体内。
他的剑稍稍偏转了几寸,没有直接刺到叶孤城的主心脉,但是这也是无可救药的重伤。
在场的人都很清楚。
一代剑仙的时间就在这最后几刻了。
叶孤城的视线微微偏转,看到夏安然的面容稍一怔楞,似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此,他缓缓抬了抬手,示意夏安然看他手中剑,夏安然看了看剑,颇有些不解。
见状,叶孤城笑了。
他嘴唇动了动,【徒儿】二字却是说不出口,反而呕出了大片大片的血花。
他被人扶了起来。
夏安然一怔,刚抬头,便见白锦羲运指如飞,连点他周身十数个穴道,然后将一粒药丸塞入了叶孤城口中,亦是同时,他坐到了叶孤城背后抬手抵在他身上运功。
夏安然不懂白锦羲在做什么,但是从叶孤城口中涌出量少了许多的血液明白了白锦羲是给叶孤城续了数分钟。
这几分钟,是这个男人给他的时间。
夏安然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叶孤城,他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师傅,之前那个是假的世子。”
“只是……对不住,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听闻这个答案,不知为何叶孤城的眸中却闪过了点点笑意,他抬起了另一只没有握剑的手,夏安然虽有些不解,却握住了那只手,然后顺着叶孤城使力的方向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头上。
……咦?
他愣了愣,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叶孤城在最后竟然会做这件事,见他困惑的表情,叶孤城嘴唇动了动,他轻轻说了一句“乖。”
夏安然瞪大了眼睛,忽而感觉眼前一片模糊。
眼泪从他眼眶中涌了出来,很快便啪嗒啪嗒落了一片,见他哭了,叶孤城笑意更深,只是此时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他只是示意夏安然看向他的剑。
月白色的剑躺在地砖上,此时如同沉寂一般,完全看不出是一把剑当有的锋芒。
“画影,是你的。”
夏安然一愣,还没等他从这把剑的名字中反应过来,便见叶孤城口中吐出了一口污血,亦是同时,原本被他按在自己头上的手也垂落了下来,叶孤城最后的一个眼神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西门吹雪。
【多谢】
这二字他没有说出口,但是他知道西门吹雪能够懂。
就像他明白了西门吹雪最后的不忍却也愿意成全一样。
他最后看了夏安然一眼,看着那一双杏眼中清澈明亮的模样,缓缓闭上了眼。
他最后的视线,落在了已经偏转的一轮明月之上。
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时。
只不知,是否还能见上漂浮在海平面上的那一轮亮月。
罢了,事已至此,何必还留一份妄念。
徒增烦恼。
只这一刻,叶孤城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压在身上的重负,步步为营的算计,还有人心算计。
终于彻底离他远去。
夏安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眼睁睁看着叶孤城的手落在了地上。当他抬眼之时,便看到已经松手回气的白锦羲,后者对他摇了摇头,示意已无能为力。
他和他只说过三句话。
这个人是身体曾经的老师,但是他不曾继承身体的记忆和情感,自然也没有更多的感触。
就连现在落个不停的泪珠,也并不属于他。
白锦羲走到他身边,无声却坚定得安抚着他,正当此时,夏安然忽然听到一阵骚动,原来是禁军首领想要来收走叶孤城的尸身,却被陆小凤拦住了。
双方就此发生了争执,并很快发展为了剑拔弩张。
以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为首的武林人士表示要带走叶孤城的尸身。
但作为禁军头领的极其下属的兵士却不愿意。
武林人以此为斗杀,属于正常死亡范畴,禁军的人无资格去管为由拒绝,但是禁军诸人心中却知,叶孤城哪怕是现在死了,其所代表的意义也绝不仅仅是结束。
他的尸身如何处置,能否安葬亦或者有旁的处理都要有官家来定,而这一点,正是陆小凤所害怕的一点,他必须要护住叶孤城最后的尊严。
作为朋友,也作为敌人。
他方才站在叶孤城的对立面维护皇权,是他作为大宋子民的陆小凤所下的决定。
但是此时此刻,站在禁军的对立面,要维护叶孤城是作为朋友的陆小凤所下的决定。
面对禁军首领不解的眼神,陆小凤只是坚定得护在叶孤城的尸身前面。
虽看似矛盾,其实皆出于陆小凤的本心。
此时情况与事态之间陷入了僵局,伴随着首领的耐心耗尽,禁军众人的弓弩和利剑都已经指向了这些武林人士。
而作为对应,武林人士们也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入皇城之时他们虽然将兵器上交,但是除了兵器,对于武人来说万物皆可为兵,唯一的差异不过是趁手与否罢了。
夏安然刚想站起,他的肩膀却被白锦羲轻轻按住。
出于对白锦羲的信任,夏安然便没有再动。
正在此一触即发之际,忽然远远跑来了一个内侍,他手持黄卷言曰,大宋皇帝召陆小凤进殿叙事,其余人且速速离开皇城。
这句话,这一份简单的诏令,便轻轻松松将这一事件划下了尾声。
其余人都离开皇城,自然也包括叶孤城。
皇帝的这一份诏令,其实就是在暗示:朕不再追究了。
但见帝王要留下陆小凤,场内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这一次,禁军的首领却不再多客气,而是挥手示意让众人速速离开,否则便以违令处理。
陆小凤宽慰了他的朋友几句,便跟着这位内侍去了他刚刚离开的宫室。
而作为并没有被皇帝召见的夏安然,在眼睁睁看着西门吹雪前来抱起叶孤城的尸身时,犹豫了片刻,还是将画影剑捡起来,轻轻放在了叶孤城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做法应该是拿起这把剑然后交给白玉堂尽快完成任务,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不想要将这把剑同叶孤城分开。
这把剑,应当也不想离开叶孤城吧。
见他如此,西门吹雪的步子停了停,他第一次正眼看向了夏安然,片刻后,西门吹雪垂眸道“拿着吧,这不是他的剑。”
夏安然愣住了,他的手尚且没有松开这把剑,此时西门吹雪忽然抬步,让这把剑留在了他的手中。
“不是……叶城主的剑?”夏安然瞪大眼看了看手中剑,见他如此模样,西门吹雪沉默了片刻,他停下了步子回过身“你当真不知?”
夏安然点了点头,画影无鞘,故而他双手捧剑,西门吹雪视线向下一扫,看向了夏安然的手。
他指尖有磨皮,入目所及处却无厚皮,是一双贵公子的手,却不是一名剑客的手。
若非方才他靠的最近,听到了两人对话知晓此人当是叶孤城的徒弟,西门吹雪绝不相信叶孤城竟然会收了一个不会用剑的人做徒弟。
但是此时他无意多管这师徒二人究竟有何等因缘,他只是淡淡道“他的剑在他处,这把,他既然说给你了,你且拿着便是。”
言罢,他抬足便走,徒留下夏安然抱着长剑怔怔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而片刻后,他微微抿唇,抬眸看向天际明月,轻轻叹息。
手中的画影剑在明亮的月华之中,剑身微微反光。
“走吧,”他看向白锦羲道“陛下还在等着我们呢。”
经历了这漫长一夜,夏安然觉得有些疲惫。
他见证了剑仙的陨落,也见证了原身遮藏在帷幕之后的过去,此时此刻竟然觉得内心十万分的复杂,一时之间,竟真真是不知该有何等表情才对。
而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是更复杂的一个局面。
毕竟,被他以自己有重要道具可以决定如此局面忽悠待他来的八贤王还在等着他呢,如果告诉八大王,自己就是那个神秘道具不知道能不能忽悠过去。
对了,他似乎可以把锅甩给罗刹牌,毕竟是人家的传教密宝,话说他的玉佩居然真的是罗刹牌啊!
还好这次他吸去了红楼世界的教训,在登陆时候着重关注了自己所有的随身道具,才没把这个重要任务通关道具给弄丢了。
不然要是玉罗刹知道他把罗刹牌给弄丢了或者典当了或者被人偷走了,恐怕他方才的态度就不会那么好了。
话说回来,玉罗刹长得真的好年轻啊,据说他是西门吹雪的爹……但是两个人好像不是很像?
也不知道玉天宝回去之后会遭遇啥,要是被打屁-股就好了,这人实在太坏啦!
“景熙。”正当他这般想的时候,忽然就听到白锦羲开口,语调极其轻柔绵长,因为此世二人好巧不巧得撞了个名,白锦羲已经很久没有叫他的字了,他忽然这般唤他,让夏安然潜意识得心情愉悦了起来。
“你为何在此。”白锦羲却问出了一个很久之前他就应该询问的问题。
夏安然的目光对上的,是一双凝聚着暴风雨的黑眸。
糟糕。
夏安然面无表情。
他猛然间想起,自己之前答应过白锦羲不要离开宅院的。
如今和白锦羲独处,简直就是大大的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