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逃妾难为完
瑟瑟成婚简单到和别人不太一样。
黄道吉日的时候, 瑟瑟在京中的柳家学馆张灯结彩, 挂了红绸布, 挑着一条巷子的红灯笼, 吹吹打打把骑马游街的叶无咎迎了来,学生们跟着瑟瑟的辇车游街一圈。她坐在上面昏昏欲睡, 学生们扔着铜钱红纸,乐得跟自己成婚一样。
天近黄昏,他们才入了叶府大门。
叶无咎的院子早就重新修葺, 处处都按着瑟瑟表露出来的喜好布置。瑟瑟入门没有任何刁难, 别说婆家人对瑟瑟的试问, 姓叶的就没有一个不诚惶诚恐把瑟瑟捧起来伺候的。
瑟瑟过门后,更自由。
婆母为人厚道, 嫂嫂早就相熟,好相处。公爹和伯兄与瑟瑟都是谈论公事, 相处起来也轻松。
就是叶无咎难对付了点。
婚前瑟瑟没有发现, 叶无咎私下爱粘人。她怕热, 大热的夏天, 叶无咎下了值冲了凉, 就过来从后搂着她,手里拿着话本, 懒懒替她念着, 整个人趴在她身上, 热得心慌。
瑟瑟觉着不能惯着他, 索性回了柳家学馆。
柳家学馆从州府开到了京城, 招收的学生还是定额,谁来塞人都不好使。
叶无咎在朝廷中,本就是天子近臣,自从成了婚,更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不是这边同僚请他吃酒,就是那边前辈约他赏花,所有人的中心目的就一个。
“柳先生的学馆里,能不能再塞一个人?我那小儿子聪明伶俐,最是好学不过,先生见了肯定喜欢,无咎啊,你今日不妨把我小儿子带回去,给柳先生看一眼?”
说话的是叶无咎的前辈,也是一位不过四十岁年轻的阁老。
他家的小儿子年过二十,看相貌,倒是端重,只是怎么也和聪明伶俐这个形容孩子的词,挂不上钩。
酒楼里,叶无咎已经拒绝了几轮的敬酒,终于熬到了这位前辈开口。
“阁老有所不知,晚辈家中,一切都是内子做主。招收学生一事,晚辈实在插不上话。”
阁老有些震惊:“你不是柳先生的夫婿么?你一句话,柳先生肯定同意啊!”
“阁老高估晚辈了,”叶无咎眼睛都不眨一下随口胡诌,“晚辈在家中,身份地位完全排不上。如今又是倒插门,当家做主的都是柳家,别说晚辈一句话,晚辈一百句话,也不抵内子一句话。”
阁老和儿子对视一眼。
虽然京中的确有一个传言,说是叶无咎惧内。
柳先生的名头是大,可是成了婚,嫁了人,总是要向着夫家的。
怎么也该给自己的夫家一点面子才是,可是柳先生直接回了柳家学馆,叶无咎屁颠屁颠就跟了上去,小两口三五天回去叶府一次,除此之外,就跟倒插门了一样。
这叶无咎,好歹是天子近臣,翰林学士啊!
“无咎啊,你这是不是夫纲不振?”
叶无咎一脸无辜:“在晚辈家中,妻纲够振就行。”
阁老:“……”
最终,这一场塞人依旧没有成功。
叶无咎满脸淡定。
这种事情遇得多了,他处理的办法也越来越有进步。
他一想到当初被同僚坑了,带了一个孩子回去后,瑟瑟皮笑肉不笑收下了孩子,把他撵了出去的惨像。
叶无咎坚定了决心,凡事瑟瑟说了算,瑟瑟不说的,他说了也不算。
显然,优秀的表现是会换来奖励的,叶无咎得到了好处,自然懂了以后该怎么做。
几度春秋,瑟瑟的柳家学馆几乎成了全天下学子仰望的圣地,只她无论何时,招学生第一看人品,第二看心境,最后看的才是学识,多年来始终保持着精简的人数授课,每逢三年,就会给朝廷送入新鲜的人才。
在柳家学馆的巷子,陆陆续续开了十多家学馆,都是无法进去柳家学馆的,想着蹭也要蹭一点柳家名字的学生,每天上学放学都跟着那些柳家学生的屁股后面,总想从他们嘴里头听到关于瑟瑟授课的内容。
一来二去,谁都知道他们的心思,这些学生们也不藏私,偶尔也会在路上聊起一些难题。前面柳家学生聊,后面其他学生们步步紧跟,听得如痴如醉,当场掏出纸笔,用挂在脖子上的小板子当做桌案,紧急坐着笔记。
也是如此,带动了不少文人学子的动力,不过几年时间,柳家巷子成了文人学子最集中的地方。
而到了瑟瑟的生辰时,更不得了,她的学生遍布朝野上下,位居高官的,还在底层训练的,一窝蜂涌入柳家学馆给老师庆贺。
而这一天,只要能看见柳家学馆的墙头,都爬满了人。
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有翰林有尚书有侍郎,半个朝廷的新人几乎都是出自于这里,他们师出同门,情谊深厚,是任何落单学子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强大。
叶阁老在叶无咎越走越高的时候,告老了。
他也有趣,告老退了,也不在家中闲赋,拿着自己的名帖,递给了瑟瑟,笑眯眯要来瑟瑟这里当教书先生。
瑟瑟对公爹的印象很好,他的学识又非常人所及,自然只有同意的。
柳家学馆两个坐馆先生,一个是名满天下的柳瑟瑟,一个是入阁拜相的叶阁老,顿时让无法入学的学子急得嘴上燎泡,拼死拼活学习,兢兢业业做人,就为了一个名额。
随着叶阁老来了柳家学馆坐馆,叶老夫人也跟着来了,美名其曰是照顾老头子。
叶老夫人素来直率,与瑟瑟相处得很好,也愿意带着林天佑出门去,介绍为自己的小孙。
林天佑十八岁的时候被点为探花,和他表兄叶骁臣一样,俊朗少年打马游街,惹来了无数的瞩目。
而林天佑的相貌越长越开,被人认出来,是当初为国捐躯的林将军的独子。
军将本就对文人有些偏见,所有追捧瑟瑟的人中,唯独军营的人最少。
而林天佑这个大英雄的儿子,是被瑟瑟一手养大的事情传出来后,柳家学馆外,不少军人提着酒扛着肉,满脸臊红来道谢。
而林天佑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过后,去问过瑟瑟,自己该怎么选择。
瑟瑟才不管一个已经十八岁的小伙子,人生的路让他自己抉择自己走,走错了自然知道爬回来。
林天佑弃笔从戎,在军营摸打滚爬了多年,成为了一个全力支持着自己娘亲阵营文人的儒将。
瑟瑟和叶无咎一生没有红过脸。
她觉着,自己可能做到了柳瑟瑟想要的一生幸福,幸福美满。
*
夜色里的碧瓦飞甍,本该是随着入夜沉睡的。
行宫里奢华的玉柱雕花,殿内铺着异国曾经进贡的绣毯,一人高的烛台排架上,几十盏蜡烛摇曳着幽幽的烛光,本该是在夜色之中夺目的灿然,却被行宫外漫天的大火所吞噬笼罩。
满天的红色火焰扑向行宫的主殿,依附在漆柱上,化作火龙的烈光。
瑟瑟在一片灼烧之中醒来。
她被人背在背上,粗重的喘息和沉重的脚步不断避让着烈火熊熊,穿梭在行宫之中,找寻着一片生机。
瑟瑟的鬓角垂着一根金串翡翠蝶,随着颠簸摇曳出凌乱的弧度。
她伸出手。
涂然着红色花汁的指细白滑嫩,是包养多年的柔软。
瑟瑟戳了戳那背着她的人。
“放本宫下来。”
那人脚步一顿。
似乎没有想到瑟瑟会开口说话,那人望着满天的大火迟疑了下,却飞速执行瑟瑟的命令,单膝点地温柔小心地扶着瑟瑟从他背上下来。
“公主,”那人沙哑着声音,“陛下已经身陨,皇子们如数被屠杀,如今行宫被破,李家,郑家,薛家即将抵达,您必须要即刻逃走才是!”
瑟瑟站在滚烫的地面上,烈火烧锅的温度让地面炙热,脚心最能感受到这场烈火的灼热。
她身上华丽的宫裙,绣着复杂凤凰图腾的裙摆已经在烈火中烧得破烂了,可她除了这一点之外,被那人保护的很好,毫发无损。
瑟瑟提裙背过身,她的身后是漫天熊熊烈火。
这座奢华的行宫荡然无存。
“逃?本宫从来不认识逃这个字。”
瑟瑟朱唇轻启,眸波闪烁着火光的红艳,她回想到晋安公主短暂而绝望的一生,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慢慢浮出了一丝玩味。
晋安公主身为帝后的嫡女,从小锦衣玉食,在皇帝皇后的关爱中长大,从未有过一丝的不顺。
一切的灾难与她本无关系,苦果恶报却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
晋安公主长到十六岁再知道,自己的父皇不是受人敬仰的明君,朝野上下虽有议论纷纷,可是也不是一个荒淫残暴的暴君。他只是奢靡了些,好色了些都是朝臣们可以容忍的毛病,也本该是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一个名字的皇帝,却偏偏遇上了世家争夺,几家动乱之下的清君侧起|义。
说是清君侧,除了皇帝自己有些不妥,并无其他可以给这些野心勃勃的世家提供借口的人选。
已经甩开了那点子忠君的表皮,以私|军为首的李家,以流匪为首的薛家,还有世家的首领郑家,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了陛下出游的行宫,把帝后皇子如数埋葬其中。
晋安公主运气好,没有在其中,可她运气又不好,被李家人抓了。
她是皇室硕果仅存的公主,代表着皇室,就是正统。
一心想要谋取大位的这几家,谁不是想要得到天下人的承认,对这个遗留的公主,自然是誓不罢休。
晋安公主被李家以娶妻的名义带走,逼着她生下一个有皇室血脉的孩子。晋安公主一个常年养在深宫的公主,如何能接受李家的逼迫,几次寻死未果,被一根铁链拴了起来。
李家势弱时,晋安公主被薛家夺走了。在薛家,晋安公主一样被当做了囚犯,锁在了暗无天日的牢房,寻死不能,求助无门。后来她被郑家夺走,为了让她怀上孩子,她被当做了那一代子嗣的共|妻。
晋安公主生下了一个儿子的当天,她被斩杀在了产房内。
一生柔弱的晋安公主云瑟瑟只愿有朝一日,用至高无上的权利,将一切践踏她的人踩在脚下。
他们想要的,永生永世不可获得。
他们将永远永远在追逐中无尽的绝望。
瑟瑟缓慢抬起了手臂。
她身上的大袖衫在火风之中飘起,金丝绣线的凤凰浴火欲飞。
“这江山经过烈火灼烧后,会成为本宫的天下。”
瑟瑟眯着眼,眸光中翻滚着火舌的烈焰,她的声音如闺阁少女,一字一句细软轻柔,内里却是高峰之巅俯视众生睥睨天下的霸气。
烈火熊熊,亡国的公主浴火重生,金凤已经展开了翅膀。
那背着她出来的侍卫,凝望着她纤细而充满力量的背影,缓缓跪拜了下去。
“臣,谨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