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覆盖的咸阳城, 旭日东升,王宫屋顶上冻出的琉璃闪着光芒, 即便在质子府中也看的清楚。
嬴政出来的时间不短, 质子府守卫再严密也不如王宫,如果要做什么安排, 还是回王宫更为妥当。
古礼有言,男子二十而冠, 特殊情况下有提前也不稀奇, 嬴政如今虽年不到二十, 但是登基多年, 加冠一事也早该安排了。
但是不管是吕不韦还是赵太后,亦或是华阳太后,朝中上下想让他行冠礼的却寥寥无几。
原因无他, 一旦嬴政加冠成人, 朝中大权便要回到他的手中,没有王上成人大权还在臣子手中的道理,就算只做表面功夫也不行。
掌权久了, 没人想就这么将手中的权利交出去,即便这些权利最初不是属于自己的也一样。
王宫之中, 看王上和公子执一同回来,守在殿外的赵高稍稍松了一口气, 将案几上堆积许久的竹简整理好然后悄然退出内室。
没有去碰竹简, 嬴政和燕执端坐在窗前, 没有一点儿形势逼人的意思。
“正月祭祀之后, 成蟜便要成亲。”面前摆着一副棋局,嬴政不甚在意的捏起黑子把玩,“人是华阳太后所选,乃楚女。”
为了楚国在秦国的地位,华阳太后选人,自然不会越过楚人。
自大秦在西垂之地立足六百余年至今,秦楚联姻二十代,楚国对秦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当年把持朝政几十年的宣太后,亦是楚国公主。
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燕执皱着眉头看着棋局,全幅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至于嬴政说什么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勾心斗角他自认为帮不上任何忙,自知之明是个好东西,正巧他有,估计这人只是说说,也没想着他能给出什么样的回应。
看着半点面子也不给托着脸看着棋局的人,嬴政无奈将黑子落下,“阿执与成蟜同龄,便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想法?”略显诧异的抬眼,燕执皱了皱眉,“你比我还大两岁。”
他是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战场上了,没必要再去祸害人家姑娘,倒是这人,成蟜成亲不应该是他这个兄长考虑自身大事,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
“寡人不急。”
凉凉吐出几个字,嬴政没有在这事儿上多说,加冠成亲,哪一个都不是那些人想看到的,左右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那些人打交道。
“加冠之地,选在了旧都雍城。”
眨了眨眼睛看着嬴政,燕执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然后?”
“文信侯将加冠的日子一拖再拖,如今已是再无可拖。”再次拿起一枚棋子,嬴政言语间带上了十足的冷意,“长信侯在雍城常年经意营,如今已有数千门客,再放任下去......”
话未说完意已至,吕不韦在朝中,嫪毐却不在,避开咸阳在旧都一手遮天,真当他这个秦王是摆设不成?
眸色暗沉神色冰冷,嬴政很少在燕执面前表现出这一面,但是事关重大,便是他也无法将怒意压下去。
放在腿上的手一抖,看着嬴政的脸色,燕执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唇角,“加冠之时,我能随行吗?”
“王上,文信侯求见。”
未及嬴政回答,守在外面的赵高扣门来报,燕执眯了眯眼,然后自觉起身,“我先回去。”
吕不韦啊!
呵呵,是个人才!
一手在桌面上敲着,嬴政神色不变,“先去成蟜处坐一会儿,稍后还有事。”
点了点头,燕执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然后直接起身出门,外面,一身黑红华服神情严肃的文信侯正好抬头。
二人视线相交,燕执微微颔首,权当打过招呼然后施施然离开。
至于身后脸色阴沉的吕不韦,管他去死。
眼睁睁看着“嚣张跋扈”的公子执离开,赵高唇角微勾,躬身请文信侯进入殿中。
不愧是自小和王上一起长大的人,公子执这反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从来没有摆过架子的的人忽然在当朝相国面前目中无人,文信侯不知公子执为人如何,他却清楚的很。
王上心情正好,若是听得吕相再将公子执攻讦一番,只怕心情会“更好”。
面带笑意走远了些,赵高让伺候的人都退下,只待看看吕相出来会是如何神色。
殿中,将周身气势尽数收敛的秦王端坐于上位,看吕不韦进来也只是抬头,“仲父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将脸上不满的神情暂且压下,吕不韦草草行礼,“王上,巫祝夜观天象,有星孛入于北斗,乃大凶之兆,春日加冠,恐有灾祸发生啊。”
星孛入于北斗,历来皆是大凶之兆,臣弑君、国战、地震、洪涝......星象有异,皆有可能发生。
不着痕迹捏紧了拳头,嬴政看着面前几乎以秦王自居的相国,“既然如此,仲父以为该当如何?”
奉常寺的人,占卜出星象有异先报与相国,心思不少,倒是可惜了。
“星象如此,为免出现天灾,王上加冠之日怕是要往后推上一推。”一如既往没有给秦王留太多说话的机会,文信侯负手站在下方,神色却没有立于下方时该有的谨慎,“王上年纪尚小,再缓上两年也无甚不妥。”
按照祖制,秦王要到古都雍举行加冠仪式并佩带宝剑,冠礼成,王权便要上交。
如今太后手中虽然有权,但却没有宣太后当年的谋略,守不住手里的那点儿权。
至于嫪毐,吃里扒外,不堪一用。
“星象无常,巫祝占卜出错也不无可能。”揉了揉额头看着面带郁色的吕不韦,嬴政面带无奈说道,“仲父不知,王叔不久前回到王都,冠礼一应经由王叔,此时再改,怕是要仲父亲自和王叔说了。”
王叔嬴弘?
脸色忽然僵了下来,吕不韦咬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王叔嬴弘是昭襄王的嫡长孙,虽然之前被逐出咸阳,但归来之后,宗室之中无一人敢触这位霉头,更何况他吕不韦一个外人。
自孝公时开始,大秦便以老秦武人打天下,用关东士卿治王国,嬴弘对如今朝中这些大臣虽然没有直接冷脸相对,但也绝对没什么好脸色。
秦人皆知嬴弘善武,其母兴国君夫人乃大将军司马错之女,是以这人自十三岁便在战场拼杀,跟随司马将军建下不世功勋,而嬴弘之妻,更是武安君白起之女。
司马将军平蜀地取上庸,助武安君取得鄢郢之战的胜利,但是后来军中变故频发,武安君身死,嬴弘也被盛怒之下的昭襄王赶出了咸阳。
若非如此,只怕这秦王是谁还说不准,司马错白起先后为秦国上将军,大秦将领悉数出于此二位帐下,嬴弘与这二位关系非凡,继位秦王无一人敢不从。
也幸好嬴弘对秦王之位没有觊觎之心,回到咸阳之后便掌管宗室事物,一个武将愣是将满屋子文人挤兑的不敢说话。
王叔嬴弘在,就算是吕不韦也不敢在轻易动弹,当年嬴弘一怒之下直接对昭襄王挥刀子,更何况对他们这些积怨已久的文人。
虽说不再掌兵,但王叔十余年与犬戎交战,搭弓拉箭执枪拿刀的本事只能更好,一句话说不好,脾气上来便直接将人赶出家门了。
吕不韦虽然势大,但在秦国也不到十年,当年公子弘的英姿他只寥寥听过几句,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直到不久前宗室请命将其接回,吕相国才终于知道,这敢直接和昭襄王呛声的公子嬴弘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看着脸色突变的吕不韦,嬴政不着痕迹的勾起唇角,想再往后推可以,路寡人已经给你指明了,自己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