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请示,指挥部要求先把挡路的老太太们妥善安置了。于是十来名警察放下盾牌,上来去抬路中央的那些没牙的老太太。
还没等他们弯下腰,铁锨粪叉明晃晃地举起了来,那几名警察赶紧撤了回来。
警察们又紧急磋商一会后,决定采取另外一套方案,顶着盾牌抢老太。他们呼啦啦冲上去,用盾牌隔开村民手中的武器,拽着老太太们的双腿,死命地往外拉。村民们当然不干了,死死拽着老太太们的双臂。几下里一齐用力,五马分尸似的,把老太太们拽得娘呀大呀地叫,差点把人给拽零散了。有几个老太太裤子都被拽掉了,露着屁股。
到底是警察们心软,松了手,讪讪地撤了回来。两次攻击不下,警察又商量着调整突击方案,双方暂时处于对峙状态。
武的不行来文的。一个当官模样的人拿出了电喇叭,先是扑扑吹了几口气,又扭头对着麦地说喂!喂喂!看喇叭正常,开始朝村民喊话:乡亲们,大家不要激动!你们现在的行为是违法的,请你们立刻放下手里的凶器,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谈!要相信党,相信政府,不要被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一个大胆的村民尖着嗓子说谈你妈个头,除非把垃圾填埋场迁走!
见有人带头喊,村民们立刻吵嚷起来,一哇声地叫道:迁走!迁走!我们不喝毒水,不呼吸毒空气!
有位大胡子老伯声音很宏亮地叫:叫苏荣来!叫苏荣来!是他亲口答应给我们通自来水的,问问他吐出去的唾沫还能不能舔起来,说话算不算数!
于是村民也跟着喊:我们要见苏荣!我们要见苏荣!不见着苏荣面,我们决不放人!
一个地痞喊道,如果来硬的,我们就浇上汽油把车点了!几个泼皮来了灵感,指挥着一个吊着两桶鼻涕的傻子说二蛋!二蛋!去把你家的两壶汽油掂来!
叫二蛋的人不挪窝,说那我摩托车烧啥哩!泼皮眼一蹬,说赶紧去掂,不听话现在就把你砍了!二蛋撒腿就跑,一会还真掂回来两大桶汽油,要往车上泼。一光棍赶紧上去夺了下来,说你真二蛋!
困在考斯特车里的人们刚刚好转的情绪马上又低落起来,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是呀,如果警察采取过激行动,这些昏了头的村民们啥事都能做出来的。黄厅长铁青的脸这会变成了惨怕,腿脚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刚才已经停止哭泣的女人又开始呜呜咽咽地哭了,拿出手机,声泪俱下地和亲人告别,向丈夫反复交待着银行卡密码。
就在谈判陷入僵局,恐怖气氛越来越浓的时候,住建局局长郑爽搬来的救兵到了。十来辆皮卡朝上洼村方向飞一般地开了过来,村外尘头大起,如刮起来一阵旋风。
待车走得近了后,村民看清了,这些车上,都写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城管”二字!妈呀,城管来了,这下可坏了菜了!村民们身上的汗毛立即就竖了起来,刺猬似的。
桥上有个毛蛋孩子在奶奶怀里大哭着撒野,奶奶吓他说你还哭你还哭!城管来了!那孩子呃地一声把哭生生咽了回去,小脸一下子变得刷白,一头钻到奶奶怀里瑟瑟发抖,小手紧紧捂住眼睛,不敢往外看。
城管们车门上喷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城管”字样,看上去很正规。和警车不同的是,车上面没有警灯。但他们有喇叭,那喇叭的质量好像比警车上的要好,分贝要高。他们在街上呵斥小贩呵斥惯了,声音非常有底气,打炸雷似的。看见有几辆警车停得有点不靠路边,暴喊到:闪开闪开!某某某号警车,靠边!
靠,连牛逼哄哄的警察人家都敢用这口气呵斥,这城管那才叫真牛啊。路上的警车看城管那气势,要是不让路的话肯定会被强行撞开,慌得手忙脚乱地赶紧让道,干脆把车开到了麦地里。惹不起咱还躲不起!
城管执法车如一道绿色的旋风,眨眼就到了桥头,嘎吱嘎吱停了下来。能征善战的城管队员们不慌不忙地从车上跳了下来,有人还在说笑着,那种从容与淡定,让警察们刮目相看。
他们没有统一的服装,身着五花八门便衣,手里腰里都空着,就掂着自己的两只拳头,手无寸铁。与防暴警察不同的是,他们没有装模作样地再站队报数,也没看到有人指挥,不声不响地奔小桥而来。
桥上的村民以为他们也要兵分两路下水,在心里说看吧,哈哈,又来一群傻蛋!谁知道城管们一个都不傻,闷不叽地走到了桥上。没等村民们回过神来,就听到扑里爬拉,扑扑!桥上立刻响起了一片哭爹叫娘之声。
坚守桥头堡的村民们见城管动手,像小鬼见了阎王,口里叫着跑啊,城管打人啦!像潮水似的往后退,看谁逃的快,都恨爹妈没给自己多生两只脚。
占领小桥后,城管们脚步没停一下,势如破竹,朝着村里走去。注意,人家城管是走,不是冲,可见人家心里是很有底的。
防暴警察们也知道城管大名啊,都扭头用崇拜的眼神看他们。走在前面的城管抬手指着在路上站得整整齐齐的警察,说闪开闪开!别挡路!警察门愣了一下,互相看了看,很没面子地向两边闪开了,为城管留了一条路。
城管们低眉顺眼的,走到离人墙20米的距离,忽然发声喊,如离弦之箭冲向人墙。防暴警察是抢老太,人家城管是直接从老太身上跳过去,一下子和手持粪叉的村民们扭打在了一起,还专找貌似领头的揍,现场惊心动魄。
城管们个个身手不凡,对付这种场面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张飞吃豆芽儿,小菜一碟。这时候警察们眼看城管要立功,心想咱也不能站着不动啊,赶紧去抢胜利果实啊!于是也冲了上来。村民们在城管凌厉的攻势下,节节败退。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跑哇,警察要抓人了哇!村民们本来就已经没了斗志,听了这喊声,立刻就溃不成军了,丢盔弃甲看谁逃的快。大路两边的麦地里都是剪窜的村民和穷追不舍的警察。
城管们很从容地上来推开拖拉机,解开渔网,把考斯特救了出来。
回市区的路上,车里的空气很沉闷。田市长看黄厅长不高兴,想缓和一下紧张气氛,凑上来说哎呀黄厅长,今天让你受这么大惊吓,是我们工作没做好啊,我们虚心接受您的批评!
黄厅长鼻孔里哼了一声,把脸转向窗外。田市长又和他搭讪,他像聋了似的板着脸,一言不发。
田市长很尴尬,不再说什么,于是车里再也没人敢说话,空气压抑地似乎要爆炸,每个人都觉得这路怎么这么漫长。
现在已经是将近下午两点了,车上的人都是水米没沾牙,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不知道谁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于是这叫声像是会传染似的,满车都是咕咕的叫声,此起彼伏。有人想笑,又好不容易憋住了。
到了和平国际酒店,下车前田市长说黄厅长,时间不早了,直接去餐厅吧?黄厅长没回答他,哼了一声,说,验收组的同志们都听着啊,垃圾填埋场建的再好,不能正常投入使用,就是最大的不合格!
田市长一愣,哈哈笑着说黄厅长,这问题我们马上处理,你从其它地市回来的时候再来检查一次,我保证让您满意!
黄厅长站起身来,不阴不阳地说等等吧,等明年和县级市的填埋场一块验收好了。
黄厅长此言一出,田市长和郑爽都呆住了。市里为了做好这个填埋场项目,辛辛苦苦干了两年,市委姜书记和市政府苏市长对这个项目寄予厚望,认为通过验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甚至连召开现场会的会务工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现在竟然因为村民堵路而通不过验收,责任追究到谁头上,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田市长和郑爽正在面面相觑地发呆,看黄厅长已经下车了,也赶紧跟着下来,把验收团往餐厅里让。黄厅长却手一挥,说,验收团的同志都先回房间洗把脸再去吃饭!
田市长还想跟着黄厅长再解释一下,黄厅长站住了,回头说田市长,你们都先到餐厅等着好了,我们马上下来。于是除了验收团,所有接待的人都先到了餐厅。江风和办公室主任马国顺赶紧招呼服务员上菜,田市长当即指示,烟由芙蓉王换成了软中华,酒也临时由五粮液换成了茅台。
一帮人在餐厅左等右等,不见黄厅长下来。郑爽对江风说江科长,你上楼去看看吧,叫黄厅长他们下来吃饭。
江风乘电梯上了楼,来到房间一看,空无一人。心里叫声不好,赶紧下楼,往停车场跑。刚出酒店的旋转门,就看到黄厅长他们的三辆车从停车场开出来。江风赶紧跑上去想拦下来,但那三辆车一加油门,转眼就消失在了酒店大门口。靠,黄厅长走了。
市委。姜爱民书记办公室里,气氛紧张。姜书记正在拍着桌子发脾气。他眉头紧拧着,说出的话很不好听,脸色也很不好看。苏市长坐在姜书记办公桌前,神情凝重,和姜书记一起面朝着沙发上低眉顺眼的副市长田喜民和住建局局长郑爽。
苏市长现在坐的位置和肢体动作很有意思。他当然不能和正在挨训的田副市长和郑爽坐在一起,那不但有失自己堂堂市长的身份,也等于是自己也在挨姜书记的批评,这个可马虎不得。这里是姜书记办公室,苏荣又不能坐在姜书记的位子上,所以他就选择了姜书记办公桌前的椅子,这样才能和正在受训的两位划清界限。他把一只胳膊搭在姜书记办公桌上,以显示自己和姜书记是一起的,政府是紧跟着党走的。
姜书记大脑门上青筋暴突,窝火的不行。他训斥的对象主要是郑爽。毕竟这个垃圾填埋场工作是由住建局负责建设的,郑爽是第一责任人。他指头敲着桌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郑局长啊郑局长,你让我怎么说你呢!我一向对你的工作是非常放心的,以为你是一位责任心、事业心强,工作认真负责的女同志,真没想到,你竟然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填埋场建设上,我们整整准备了两年啊,这两年,我们市委市政府付出多少心血!难道我们给你的支持还不够多?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机械给机械,可你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关键时刻,竟然让老百姓把验收团当作鱼虾给网了起来,还把黄厅长给吐了个满脸是痰,你你你自己说说,人家还能让你通过验收吗!
郑爽脸涨的通红,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可能想解释什么,姜书记挥手制止了她。说,郑局长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肯定能找出一些客观原因来推脱自己的责任。你是想说,填埋场周围村庄自来水没通上,群众意见大,才导致了今天这个群体事件的发生,责任在西田区政府,不在你们住建局是吧?那我问问你,你们为什么不及时掌握情况,及时汇报?你作为住建局局长,工地上肯定也没少去,难道没发现群众有反常,有预谋?这只能说明你们住建局的工作还不深入,不细致,缺乏责任意识!市委本来打算等这次验收合格,总结表彰会召开后给你们住建局庆功呢,现在可好,你们反倒成了全省的反面典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