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5
太孙落在花女官肩上的手都僵了,“什……什么?不就是她家姐妹不清楚欧阳夫人的身份,所以有了几句口头误会吗?”
花女官也懵了,“是啊,而且欧阳夫人刻意轻装简行,所以我家中姐妹看不出她身份贵重,才跟她误起了口角。不就是这点小事吗?”
陈夙这会儿也醒过神来,刚才被太孙弄得一肚子气,光顾着要压太孙一头,只想将这妖媚惑主的女子打死完事,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的问题。“芳韶,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芳韶的目光刻意在花女官的身上微微停留了一下,只见她目光慌乱,十指紧揪着衣裙,恐怕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楚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
“殿下,陈阁老。今日,我一得到消息,就即可赶去询问欧阳夫人,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欧阳夫人便将此事经过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地讲与我听。花女官只对殿下讲对了一半的事实,那就是花氏姐妹确实在坊市内大放厥词,不堪入耳,打着太孙的名号,胡作非为、耀武扬威。欧阳夫人正好当时在旖庐坊内,听见她二人污言秽语,气愤她二人给太孙脸上抹黑,这才让侍女将二人带入雅间。但是,这绝不是双方的口角。欧阳夫人,由始至终,都没有跟花氏姐妹有过一句对话。”
这是什么转折?陈夙跟太孙的目光都看向了花女官。
花女官:呃,你们让我捋捋,我姐夫确实没提到欧阳夫人说过什么啊。
“欧阳夫人毕竟只是妇道人家,她只是觉得此事对太孙不好,让百姓看了笑话。但是用这种事情骚扰太孙,她又觉得不当。因我与欧阳将军相熟,又是东宫少傅,所以她让侍女直接来找我,希望我前去,教训一下花氏姐妹,免得给太孙丢人。她本是一番好意,希望不要将此事闹大。可是,也不知是我府上的那个门子,口音太重,讲吏部说成了礼部。还是欧阳夫人的侍女刚来京城,还不熟悉京城口音,将吏部听成了礼部。于是她就径直去了礼部找我。礼部的人,一听说是太孙身边的人言语嚣张,立刻就跑过去了。”
陈夙、太孙: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魏芳韶道,“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最麻烦的事情来了,花大娘子在礼部的崔经世面前,不但毫不收敛,更以太孙的亲眷自居,甚至说出,太孙多次跟着花女官前往花家,将花家当成了正式的岳家相处。”
太孙陡然色变。
陈夙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魏芳韶道,“花氏姐妹在旖庐坊内当众辱骂朝廷命官,以太孙岳家自居,更扬言花二娘是太孙正经的枕边人,前途不可限量,谁要是得罪了花家,她们就让太孙灭了谁的满门。这才是今日真正的麻烦。欧阳夫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跟花家姐妹说过一句话,哪里来的口角?”
“呵,呵呵,呵呵呵。”陈夙都气乐了。这会儿他也不着急了,往椅子上一靠,“哦,失敬,失敬,请恕老朽有眼不识泰山,原来这位竟然是未来的太孙妃娘娘,呵呵,这事,看来真的是老朽多管闲事了。”
太孙也懵了,“你,你……你家……你家怎敢?”花女官才豆蔻年华,青葱般的粉嫩,娇软可人,尤其在锦榻之间,大胆活泼,比东宫的女官们更得太孙的欢心。太孙确实待她不错,也私下里跟她去过几次坊间游玩,经过花家,喝了两杯茶水。
可是这些,是绝对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太孙一想到明日朝堂之上,那些言官将会用如何犀利和羞辱的言辞对准自己,顿时恼羞成怒,一脚踹开了花女官,“贱人。”
陈夙连声冷笑。
太孙满脸通红,直觉得这笑声像是巴掌,啪啪的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魏芳韶一声叹息,“礼部的人抓住了花家姐妹,那花家姐妹还扬言恫吓。殿下,要是当时她们从旖庐坊一路喊到了礼部,您的脸面,臣就是满京城去捡,只怕都捡不回来了。”
“她们……他们……”太孙气得已经不知道该骂谁了。
魏芳韶这时来了个峰回路转,“这时,还是欧阳夫人站了出来,出言警告了礼部的官员,必须要护着皇家的颜面,太孙的颜面。所以礼部这才把那两位光闯祸的嘴巴给堵起来。”
太孙脸上火辣辣的,“少傅,此事,孤欠欧阳夫人一个公道。待事后,孤必登门赔罪。”
魏芳韶感激涕零,“殿下仁爱,只是此事不宜再节外生枝,就由臣转达谢意即可。”
太孙忙给魏芳韶作了一揖,“多谢少傅。”
一旁坐着的陈夙心中酸溜溜的,自己一听了消息,就往这里跑,却被太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怼了一顿,这个魏芳韶倒是尽做好人,呵呵,真是一对好师徒。
“殿下,容老臣提醒一句,欧阳夫人跟您素未谋面,尚知道处处维护您的体面,可是这事,就算在民间没有流传开来,这花氏的姐妹如今都在礼部压着呢。礼部那些人,没有把柄尚且还能制造些把柄出来,如今那两个口无遮拦的蠢货,为了保命,还不知道要给您整出多少罪名来呢。”
太孙无法反驳陈夙,只好转身狠狠地瞪着倒在一遍的花女官。
花女官暗恨姐夫在这种事上也敢扯谎,其实,她心中也明白,这种告状的,当然是说别人的错误、自己的无辜,哪里有反过来的。可是如今,她又能如何,只好伏在地毯上,哀哀哭求,“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太孙看着她凄婉的容颜,口中却问着,“少傅,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魏芳韶被他问得一愣,“这……”
怎么办,当然是凉拌啊。花氏姐妹跟东宫有什么关系。自然是因为她们跟花女官有关系,花女官跟东宫有关系,所以她们才跟东宫有关系。只要把花女官咔嚓掉,中间的纽带断了,她们自然就跟东宫没关系了。礼部要杀要剐,随便好了。而且那个时候,礼部捧了个烫手山芋在手里,便是不杀都不行。
但是,太孙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芳韶如今被陆琅琅坑得,真真是三思而后行。可是他一三思,就有点接不上了。
陈夙冷笑一声,“芳韶还是太年轻,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东宫女官花氏,妖媚惑主,德行败坏,焉能留予听用,赐死吧。”
太孙背着陈夙的脸瞬间阴沉了一下来,他的拳头握紧又松,松了又紧,他留恋地看了一眼花氏脆弱凄美的容颜,然后果决地转过头,闭上了眼。
一旁的內侍忙上去拽住了花氏就往外拖,花氏哭喊着,“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太孙沉默不语。
待外面陡然安静下来之后,太孙板着一张脸坐了下去,端起了一旁的茶,也不管冷热,灌了一大口。然后道,“今日之事,还要劳烦太傅,替我向欧阳夫人致谢。”老匹夫,我谢谁也不谢你。太孙心中痛恨不已。
魏芳韶心中惊叹:不知道陆琅琅是否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她不过几句话,逼得太孙杀了人,还得向她致谢。
而陈夙自觉压了太孙一头,心中得意,口头上却是一副语重心长,“殿下,你看,若是早就按照老臣的说法去做,何至于生这一场闲气。老臣一心只在殿下身上,殿下要体谅老臣的苦心啊。而且,如今看来,殿下年岁渐长,这东宫也的确需要有一个女主人来为殿下分忧了。”
太孙差点没气晕过去。
陈夙虽然有了这个想法,但一时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故而也就暂时将这话题放到了一边,“殿下,明日朝堂之上,老臣自然会为殿下分辩,殿下还请放心。”
太孙只觉得一口怒气把胸口顶得生疼,但是,他只能捏着鼻子,“多谢阁老。”
陈夙目的达到,理了理官袍,端着架子走了。
魏芳韶恭敬地送他离开,突然觉得这一幕似乎有点熟悉,不知当年,陈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目送黎万里离开的。那时陈夙的心里在想什么,而如今的陈夙,心里又在想什么?他心中有些警惕,陈夙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是真的肆无忌惮,还是装给自己看的。他一时不免想的有点多,对着陈夙离去的背影,怔怔的,有些出神。
“少傅,少傅?”太孙在身后喊他。
魏芳韶连忙回神,“殿下。”
太孙幽幽地看着他,“老师已经很久没有跟我好好说话了。”
魏芳韶忙低头请罪,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太孙的目光,“是臣的不是,臣才疏学浅,而如今朝中诸事繁忙,臣实在是勉强胜任,不胜惶恐。”
太孙忙扶起他,“少傅何罪之有,少傅如此辛劳,都是为了孤。”
魏芳韶:为了你?圣人还没咽气呢!
他微微一抬头,却看到了皇太孙眼中的深意,心中咯噔一声,缓缓地道,“再辛苦,也是臣的本分。”
太孙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少傅到底是与孤有着师生情谊,不像某些人。”
魏芳韶心中苦涩难言,却只能道,“殿下,臣还要去安排,防止礼部明日发难。”
“哦,快去,快去。”太孙立刻松开了手,“今日之事,都是宵小所为,一场误会。日后,再有人败坏孤的名声,孤绝不轻饶。”
魏芳韶只恭敬地留给他三个字,“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