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司—2
陆琅琅抬头看着欧阳昱。
他的双眉浓密微挑,远眺的目光坚毅锐利,犹如实质的巨剑,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她有点口干舌燥的恍惚,仿佛听见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她还记得第一次站在竹林的林梢,居高临下,看见这个男人的感觉,英朗俊美,儒雅斯文,谁知却是个骗她这个小丫头都毫不留情的一个大骗子。
而如今,数年已经过去了,男人依旧年轻,久历沙场的皮肤并不粗糙,有一种淡淡的麦色,轮廓更加的坚毅,犹如刀劈斧凿出来的一般,唇舌殷红,鼻梁高挺,浓密的黑发束在头顶,陆琅琅头一次留意到,他居然还有个美人尖。她忍不住伸手去确认一下,然后像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低低的笑了起来。
男人的双眼沿着她的手腕低垂下来,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方才那不自觉流露出来的霸气无声无息地收敛了起来,冲着她不由自主柔和下来的笑容,在阳光下炽热得如同骄阳。
陆琅琅的手指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瞧你这霸道劲儿……不过我喜欢。”
欧阳昱对于这几个字简直百听不厌,“你再说一遍!”
陆琅琅索性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欧阳昱顿时笑得像个傻子。将陆琅琅抱了起来,举在半空转圈圈,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陆琅琅哈哈大笑。
两人一直转到晕头转向,才跌坐在一旁的假山石上,欧阳昱头抵着陆琅琅的头,“琅琅,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管什么时候,一定要先顾着你自己。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陆琅琅紧贴着他的脸,用自己忽闪忽闪的睫毛,跟他的睫毛打架。
欧阳昱好笑地拍了她屁股一下,退开了一些,“跟你说正事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好好过日子就是了。”陆琅琅嘟着嘴,毫不介意。
欧阳昱叹气,恨不得将她揣在胸口,到哪里都带着,要不然这天天跟着她牵肠挂肚,他迟早得盛年早衰。
陆琅琅不满地扯了扯他的耳朵,“你担心什么,你这么天天在外面招蜂惹蝶的,我都没担心,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什么时候招蜂惹蝶了,而且,你为什么不担心?”他眉头微皱。
“因为我家夫君对我忠贞不二,绝无二心,是这世上最好的良人。”陆琅琅附在他耳边说。
这丫头,一句话能把人气死,另一句话能把人乐活。欧阳昱叹了一声,把她搂得更紧些,反正在她的身上,他算是知道英雄气短是怎么回事了。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欧阳昱索性拉着她回了房,准备小憩一会。
“将军,宫中来人了。”素奈来禀报。
欧阳昱有些奇怪,昨天他已经去宫中向皇帝直接禀告过军情了,皇帝让他在府中稍微休息两日再出发,按理说,没有什么事需要他再进宫了。
陆琅琅给他拿来官服换上,“去吧,估计应该是太孙跟陈阁老闹僵了吧,喊你去问问有什么好主意。”
欧阳昱皱眉换上官服,跟宫中的来人走了。
来传话的是王瑾之的小徒弟,在路上就悄悄地跟他把宫里的情形都说了,“……陈阁老大发脾气,跟太孙直接吵了起来。陈阁老说太孙让陈小娘子如今成了京城的笑柄,逼着太孙给陈小娘子一个交代。太孙讽刺陈阁老贪心不足,想让陈小娘子当太孙妃……连景泰公主都惊动了……”
欧阳昱听到景泰公主这三个字就警惕了起来,“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今日精神不好,喝了汤药一直在沉睡,午后方才醒过来,只听了陈阁老的哭诉和太孙的解释,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让师傅派人来请将军您。”
欧阳昱点点头,“多谢你。”他伸手往袖子里探去,突然想起来,这是琅琅给自己备的衣服,恐怕并没有准备入宫的打点,刚想收回手,手指却意外地摸到了一个小锦囊,他手指一捏,里面是一小锞银锭的形状。他心中一软,脸上的笑意都多了几分,将那个小锦囊递给了那个小内侍,“赏你的,差事办的好。日后我家夫人入宫,你多照应着点,我回头重谢你。”
那小内侍恭敬地接过锦囊,“将军放心,师傅特地交代过的,事关将军和夫人,务必事事小心。另外,小的多句嘴,寿安县主也进宫了。”
欧阳昱立刻感觉被塞了一口苍蝇,恶心坏了。以至于他进殿后,脸上一丝笑容也无,“臣欧阳昱奉旨觐见,陛下万安。”
“爱卿,起来说话。”皇帝精神不济,头上系着防风的巾帕,斜靠在龙椅上。景泰公主坐在他一侧的一个锦凳上,给他打着宫扇,小心地避开了皇帝的头部。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了一圈这殿里站着的人,“阁老跟太孙有了些误会,各持一词,朕精神不济,索性喊爱卿前来,听听爱卿的意见。”
欧阳昱装傻充愣,“这,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阁老和太孙两人脸红脖子粗地互瞪了一眼,同时朝对方哼了一声。皇帝不由得皱眉。
景泰公主察言观色,一边缓缓地摇着扇子,一边似乎不经意地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些小误会,太孙也不是故意的,阴差阳错,让陈小娘子的名节受了点影响,阁老便来跟太孙商量,如何挽回。阁老的意思是,如果能让陈小娘子嫁入东宫,那自然就可以风平浪静了。”
她这话说得委婉动听,似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欧阳昱若是只知道她在京中的贤名,顺着她的话说,那准得跌进她挖的坑里头破血流。可是昨晚陆琅琅给他看的那本厚厚的册子,里面记载的全是景泰公主和秦处安“生平伟绩”,欧阳昱一听她那轻柔的嗓音就开始炸毛,警惕到不能再警惕。
若是顺着她方才那话,欧阳昱来一句,那就把陈小娘子嫁入东宫,按照太孙那性子,怕是得记恨他一辈子。而陈夙也正好顺着杆子爬,大家看,连欧阳将军都是这个意思,太孙你还是从了吧。
欧阳昱没有立刻开口,似乎沉吟了一下,“臣还是不明白,太孙殿下一向通情达理,礼贤下士,对臣民关爱有加,若是殿下不肯,是不是这里面有些什么缘由,让殿下觉得委屈了,亦或者殿下有什么顾虑,所以才不答应。陈小娘子的委屈,自然是要紧的,但若是让殿下也觉得委屈,我们也得体谅一下殿下不是吗?”
太孙听得两眼放光,这欧阳昱两口子,简直就是他的福星。就是,凭什么为了让那陈小娘子不委屈,就要让他受了委屈?跟自己比起来,她算个什么东西!而且,今日,姑母居然也没有帮自己说话,再想一想昨晚景泰公主跟陈夙夫人眉来眼去的样子,是不是姑母也跟陈家在一条船上了。太孙心里不舒服极了。
太孙这会情绪上来了,全然忘记昨晚是自己让人去喊胡氏姐妹过来砸场子的。他眼眶微红,“祖父,昨天晚上的花会,如果孙儿没有去,就不会出这么多事了。可是昨日,陈阁老在东宫整整坐了两个时辰,无论孙儿说什么,都非要让孙儿去看那个七夕花会。孙儿也是愚笨,真的以为就是京中的小娘子戏耍一番,为了公平起见,这才让两方同占了魁首的殊荣。陈阁老若是非得让陈娘子得了这个魁首,大可跟孙儿名言。”
太孙一脸委屈,“孙儿真的没有要侮辱陈娘子的意思,如果要孙儿给陈娘子赔礼,孙儿这就去。可是若是因为陈娘子就此被人说了两句闲话,就要孙儿拿自己的终身大事作赔礼,孙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孙儿的婚事,不光是自己的事情,还关乎着皇室和朝廷的体面,岂能成为逗小娘子一乐的儿戏?”
说得漂亮!欧阳昱朝太孙抛了个赞许的眼神,太孙瞬间底气就足了。陈夙,你个老匹夫,就算姑母站在了你那边,欧阳将军还站在孤这边呢,我看你能如何。
陈夙几乎气炸了肺,“殿下,你,你故意让人找来那胡家姐妹,又同赐宫花。若是臣平日直言翻上,您对老臣不满,大可跟老臣直说。可是如此对待臣的孙女,她才十几岁,正值妙龄,如今有了这个……这个名声,日后如何见人?如何还能寻得好姻缘。”
欧阳昱想到今日陆琅琅的话,笑着说,“阁老,强扭的瓜不甜。您这儿跟太孙置气,就算把陈娘子送入了东宫,两人有了误会和嫌隙在先,如何能美满?再说了,要想有好的姻缘,有陛下在这里呢,满朝的青年才俊,如何挑不出来佳婿。”
皇帝正被吵得头疼,闻言便道,“是啊,这事儿却是是太孙莽撞了,回头让太孙备份大礼,亲自给小娘子赔罪。若是陈爱卿担心孙女的姻缘,朕便给她赐一门好亲事。那个……欧阳啊,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欧阳昱展眉一笑,“陛下,您这是拿臣开玩笑了,臣在朝堂里面,除了兵部尚书,臣还能认个脸熟,其他的列位臣工,微臣到现在名字跟人还没能对上呢。哪里敢乱点鸳鸯谱。”
皇帝见他说得风趣,抬手笑着点了点他,“你啊。嗯,这朝里,还有谁没成亲呢?”
景泰公主的一双眼睛一直落在欧阳昱的身上,听到皇帝这么一说,她脑子里还真盘算起来。
要是陈妜嫁不进东宫,那么嫁给谁,才能给他们这个政治联盟带来最大的利益。如今朝中,真正称得上年轻才俊的,除了欧阳昱,也只有魏芳韶了,她刚想说魏芳韶也不错,话到了口边,她脸上神色微微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立刻泛起了一个温婉的笑容,将那轻微的失态掩饰了下去,“父皇,欧阳将军方才还在说不敢乱点鸳鸯谱,您这里倒是起了兴头了。本来陈小娘子就受了委屈了,您要是再给她指个不适合的,那人家小娘子还怎么办啊。我看啊,您留着这个恩典,来日陈小娘子要是看上谁了,您再指婚,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岂不是更好?”
皇帝笑道,“言之有理。陈阁老,朕这就让太孙去给陈小娘子赔礼,你看如何?”
陈夙愤恨的目光低垂,连景泰公主都临阵倒戈,他如今势单力薄,又能如何,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且给他等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