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洛北把月牙儿放在椅子上,月牙儿不安地问:“爸爸、爸爸你饿吗?我给你吃糖好不好?”
胡洛北看着她高高举起的小手肉肉的,神思恍惚了一下,想起来以前……宝宝没得病的时候也经常这样。他艰难地笑了一下,月牙儿把糖喂进了他嘴里,糖果在舌尖化开来,果然是甜丝丝的。
这甜让胡洛北心里有了一丝安定,他进来用柔和的声音和月牙儿说:“爸爸有几句话想要问月牙儿,月牙儿不要说谎,好不好?”
“什么是说谎?”月牙儿眨巴着大眼睛问。
胡洛北亲了亲她的面颊:“好了爸爸知道月牙儿不会说谎了,那爸爸就开始问了,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迪士尼玩的时候,有个阿姨带你去了天台上,你滑了一脚,差点掉下去……”
“不记得。”月牙儿摇头。
胡洛北心里一沉:月牙儿不记得了。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知道了――没有人知道莫子茜最后想说什么。
他不甘心地掏出手机,想从相册里翻出莫子茜的照片给月牙儿认,希望能唤醒她的记忆,但是随着照片一张一张看过去,胡洛北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越来越快地往下坠:不是,不是,都不是!
他的手机里竟然没有莫子茜的照片!
胡洛北怔怔想了半晌,想起来,是在拿到宝宝DNA测试结果的时候,他把相册清空了。所有他们相爱过的证据,就这么全部没有了,这个认知让胡洛北心里一阵撕裂的疼痛,就好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自己亲手抹去了,在这个世间,再找不到存在过的痕迹。这个结果,莫子茜也许谁知道的吧?
她在哪里呢?
她会在天上,还是在窗外看着他冷笑,就像她最后说的那样:“我想要你们这对狗男女偿命!”
胡洛北一阵心神恍惚。
“爸爸、爸爸!”
童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把他从思维的漫游中拉回来。他这些天都这样,总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到回忆里。也许是死亡的冲击力太大了,治好过无数病人,在榕城有“神医”之称的胡洛北苦笑。
胡洛北起身,开始在房间里转圈,翻箱倒柜,文件撒了一地。
“爸爸,爸爸,你在做什么呀?你为什么不理月牙儿?”月牙儿啃着胖胖的手指头,不解地问。
“月牙儿乖,爸爸在找东西。”胡洛北简短地回答。
应该是有的!
一定还有的!
胡洛北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亮得惊人,他相信他的家里总应该还有莫子茜的痕迹,他们当初照了那么多婚纱照,在罗马,历史悠久的废墟上,在伦敦的酒吧里,在巴黎,在华盛顿和纽约……
但是没有!
每个角落他都找遍了,所有的照片都无影无踪――都被他销毁了,销毁得这样干净,以至于他自己都不能够相信。胡洛北挫败地跪坐在地上,没有照片,没有视频,他怀疑总有一天,会连记忆也都被删除得一干二净。
“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月牙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蹒跚着走到父亲面前,然后开始掏口袋,掏了老半天,掏出来一只小小的鸡心项链,月牙儿眨巴着眼睛问,“爸爸是不是在找这个?”
“这是什么?”胡洛北接过项链,他完全不记得有这个东西,却是下意识触动了机关,鸡心打开,一张两寸的照片出现在眼前,朴素的背景,素颜的两个人,看得出被撕裂过,然后拼起来。
是他和莫子茜的结婚照。
胡洛北记得很清楚,结婚证早被他丢进了碎纸机,那么这张照片,是谁拼起来的,月牙儿又从哪里找到的――难道是莫子茜……只能是莫子茜,大概就是在迪士尼那天,塞在了月牙儿的口袋里。
当然是她,也只能是她……她应该是在垃圾桶里发现了结婚证,发现了被粉碎的照片,然后一点一点拼起来,尽管是支离破碎,但是拼得相当完整和精细――胡洛北不想去想她为之花了多少时间。
也许是在宝宝沉睡的时候,借着一点微光,慢慢拼起来的,她只有那时候才能松一口气。
胡洛北把这个念头摁下去,继续问月牙儿:“月牙儿告诉爸爸,这张照片,是哪里找到的?”
“月牙儿不知道,”月牙儿憨憨地说,“月牙儿醒来,就发现它在口袋里,是牙仙子送给月牙儿的吧。”
胡洛北把月牙儿抱在怀里,给她看照片:“那月牙儿再想想,牙仙子是不是照片上这个阿姨?”
月牙儿认真看了一会儿,忽然跳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
胡洛北心里一紧:“想起什么了?”
“想起来这个阿姨了,她给我巧克力吃。”
“还有呢?”
“还有,她说为什么月牙儿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她的宝宝却没有机会,”月牙儿咬着手指,困惑地说,“然后她又说月牙儿一定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啊――爸爸,那个阿姨好奇怪啊。”
胡洛北心里一动,这么说,莫子茜没有说谎,她真的没想伤害月牙儿。却问:“哪里奇怪?”
“她把脸贴在月牙儿身上,这里,”月牙儿拍着心口,“像是在听什么,月牙儿觉得好痒……”
莫子茜把脸贴在月牙儿心口,是在听她的心跳吧,胡洛北想,又问:“还有吗?”
“没有了。”
胡洛北心里有点失望。
“我想起来了!”月牙儿忽然又叫道,“那个奇怪的阿姨还说,说……”
“说什么?”
“说,她说……她说得好奇怪,她说‘我好想原谅你,但是我做不到,就只有忘记你’――爸爸,什么是原谅啊?”
胡洛北没有回答女儿,只把鸡心握在手心里,握得这么紧,粗糙的边缘割伤了他的手。
他努力想要还原当时的情形,莫子茜怎样蹲下来,把头靠近月牙儿,听着她的心跳,说:“我好像原谅你,但是我做不到,就只有忘记你――”那么,原本,她当时以月牙儿为人质,就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吗?
然后呢?
然后离开他,去和她的那个奸夫相聚吗?
胡洛北的脸色阴沉起来,他大步走出去,到门口,拉开门,口气里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杀伐决断:“文件拿来,我签字。”
他知道这个字签下去,那个女人就会彻底地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消失得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灰飞烟灭,胡洛北用力地划下去,笔尖刺破纸面,笔迹力透纸背:胡洛北。
他恨。
说什么原谅,不,他不原谅她!他要忘记她!
胡洛北恶狠狠丢下纸笔,转头对郑司音说:“这个女人死了,我打算去佛罗伦萨旅行庆祝一下,你陪我去吧,带上月牙儿。”
只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鸡心项链,项链里支离破碎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