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什么!”
上官婉儿失笑,似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笑非笑的盯他一眼,笑嗔:“莫不是有些年没收拾过你,忘了为师的手段了?若是怀念,为师不介意再让你回忆回忆,只是,不怕你女儿笑话你?”
张昌宗不理,只双目专注的盯着婉儿师父,神情严肃:“弟子手下有个专门收集各种消息的舆部,师父知道吧?”
“叫舆部吗?自是知道的。”
张昌宗肃然道:“阿梨、阿桃在师父身边是护卫师父安全的,送她们到师父身边时我便严令,除了事关师父安危之事,不要她们做耳目,只要她们一心照顾好师父。但是,师父这些年的事情,不代表弟子不知道!”
上官婉儿笑了,慵懒中透着点儿肆意的意味:“是吗?为师这几年过的不知有多肆意,虽只是名宫妃,却也比许多人快活,若是论快意,五王也是不及我的。”
张昌宗顿住,叹了口气,问道:“师父可曾给自己留后路?师父可曾想过以后?”
上官婉儿顿住不语。张昌宗紧迫不放:“看来师父没想过,或者想过,但是并不在意了。师父心中,怕是只要郑太太百年之后,这世间便再无牵挂了,对吗?弟子呢?”
上官婉儿幽幽叹了口气,只道:“你长大了,有妻有女,还是荡平一方的大将。”
张昌宗这下是真伤心了!
从来喜欢笑脸对人,从来逗比达观的人,瞬间红了眼眶,却没有眼泪落下,只盯着上官婉儿看。
上官婉儿瞬间失神,抬手想去碰触他:“六郎……”
张昌宗避开,也不说话,默默退后,跪下叩了个头,然后起身,转头直接出去,叫人:“阿杏、阿桔,护送我师父回宫。”
“喏。”
外头两声女子的声音,不一会儿,进来两个比阿梨、阿桃年纪长些的女子,躬身行礼:“夫人,请。”
上官婉儿愣了一下,问:“六郎呢?”
“回夫人,郎君走了。”
“走了?走哪里去?这里不是他的宅子吗?”
上官婉儿惊问了一句。阿杏与阿桔对望一眼,两人都不答,只齐齐退后,行礼恭请:“夫人,请动身吧。”
上官婉儿静静坐了一会儿,旋即,唇角微微一弯,低头轻语:“走吧。”
阿杏、阿桔护送上官婉儿回宫,张昌宗呢?毫不犹豫、马不停蹄的回长公主府去了。并非负气而走,他纯粹是看他师父的那个榆木脑袋生气,他要去告状!
“阿庆姑姑!”
也没惊动旁人,直接翻墙进去的小院儿,到门外才停住,敲门喊人,今天守夜的阿庆,张昌宗对她们的守夜安排顺序烂熟于胸。
“六郎?这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阿庆很惊讶,轻手轻脚又快速的起来开门,举着个烛台,探出个头来问道。张昌宗气得胸膛起伏不已,但还是压着气怒,低声问道:“我有事求见太太,麻烦阿庆姑姑。”
“这……”
阿庆愣住,就着烛台的微光,看张昌宗一脸的怒色,难怪以六郎的细致周到居然大半夜来敲门,立即不问了,当下便道:“六郎请稍待,奴婢这就去通报一声。”
阿庆刚进去,就见郑氏从榻上坐了起来,似在等她进来,立即上前禀报:“六郎来了,看他一脸的怒色,想是带气而来。”
郑氏点点头,一边在阿庆服侍下穿衣整顿,一边道:“定是气得狠了,不然,也不会大半夜直接过来,手脚快些,不要让他久等。”
“喏。”
阿庆服侍郑氏惯了,手脚利落地挽发髻穿衣裳,不一会儿,便侍弄好,把人扶到前头罗汉榻上坐定,还细心地给拿了个薄毯让郑氏盖在腿上,点好灯,请张昌宗进来。
张昌宗气哼哼地进来,想也不想就告状:“太太,您一定要好好管管我师父了,太不像话了,这简直是要气死弟子啊!”
这气哼哼对样子倒是少见。郑氏莞尔,朝他招手:“有事且过来坐下再说,莫着急,快过来。”
张昌宗只得过去,砰然在坐榻上坐下,脸上犹带怒色,郑氏倒是一脸的慈祥笑容,和声问他:“你师父怎么气你了?来,给太太说说,太太与你做主。”
这哄小孩儿的语气!
张昌宗满肚子的气都被弄散了,无奈的看郑氏一眼,有些不甘:“太太,说正事儿呢。”
郑氏又笑,安抚他:“我知道,知道,说吧,这不正在听吗?”
张昌宗被这么打断一下,没刚才生气了,缓和了一下情绪,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全说了,说完了还略带激动的气道:“太太,你说师父这是想干什么?啊?她不想要我这个徒弟就算了,反正我不会同意的,我不同意那就没法儿作数。但是,太太您呢?您还在家里等着师父出来一家团聚呢,结果呢?她倒好,自己先放弃了!这像什么样子!弟子我是拿她没办法了,太太您必须得管管了,不然我师父这是要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扶摇直上九万里?这是六郎的新句?气势不赖。”
与张昌宗的满腹怒气相比,郑氏但是淡然若定,不慌不忙、不气不怒的坐着,还有兴致点评张昌宗随口而出的吐槽。张昌宗用很是无语的眼神看着她老人家,表情一言难尽:“太太,意思就是我师父能得快上天了!”
郑氏乐了,笑了好一会儿,笑完了,在徒孙的眼神控诉下止住笑,拍拍他,径直道:“莫气,莫气,这有什么可气的?不算大事。”
张昌宗目瞪口呆:“不是,太太,难道弟子方才说的话,太太您没听清楚?”
郑氏笑着拍拍他,嗔他一眼:“我还没老到耳聋眼花的程度,自是听清楚了,然正是因为听清楚了,才觉得非是大事。”
张昌宗愣了一下,总算反应过来了,规规矩矩地行礼:“请太太指教。”
郑氏道:“我以前就对你说过,你师父啊,在襁褓中就随我入宫,自幼在宫里长大,眼睛所及也不过是宫里的那片天地,日子久了就被局限了。她眼界窄,胆小害怕,难道你也如此?”
张昌宗觉得他可能听错了,缓了一下,试探着问:“我自然是不怕的,不过,太太的意思,难道真是弟子想的那样?”
郑氏看着他,笑而不语,只是缓缓点头,然后道:“你啊,就是太敬爱你师父,太过尊敬她,看你领兵时并非这般啊,怎么对上你师父,反而缩手缩脚呢?”
张昌宗无言以对。
郑氏又是一笑,拍拍他胳膊,道:“昔年你二叔虽教你心正,然不是让你迂腐,正……怎么正?如何正?全是智慧,需你自己多加琢磨。遇事当断则断,妇人之仁不可取。我记得你曾说过的,该出手时就出手,懂了吗?”
张昌宗肃然起敬,对郑氏真真有种高山仰止之感,认真且郑重的点头:“懂了,多谢太太指点。”
郑氏微笑颔首:“懂了就好。好了,气消了就快去睡吧,养足了精神方才好做事,些许小事也值得你这般动气?万事万法,总有其道理,也总有其解法,懂了否?”
张昌宗点头:“懂了。”
点完头,倒是有些愧疚:“都怪弟子不好,大晚上的吵醒太太。”
“罢了,都是小节,不必在意,我明日歇个晌就好,你快去歇息去吧。”
郑氏满意的笑了,让阿庆把他送出去。看他出去了,方才幽幽叹了口气,眼里闪过坚定之色,也不多言,只让阿庆扶她回屋养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