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已经是七天后,我躺在家里,整个人瘦了一圈,像大病了一场,浑身发白,眼眶发黑,左胸口上有老大的一块黑印子,不疼不痒。
我不知道那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以及爷爷他们进山之后发生了什么。所有人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只是北边深山被烧秃了一大片。
爷爷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柱起了拐杖。大姑大婶们每每看到我就唉声叹气,说是爷爷拼了命的救我,才保住我这条命。
原本身体健壮的我变得体弱多病,爷爷给我做了一个护身符,让我一直带到十八岁成年,并嘱咐我从今往后,看到坟地就绕道走,不要去阴气重的地方,至于怎样算是阴气重的地方,他给我细细列了一番。此外还有中元、重阳、中秋、清明的时候待在屋里哪里也不许去。
不到一年的时间,爷爷就撒手人寰了。爷爷去世后,我就跟着燕姐婶子和阿叔去了城市里生活。
直到成年前,我都是体弱多病,体育一塌糊涂,压根没法爬树掏鸟窝。所以只能将重心放在学业上,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从重点初中到重点高中,再到重点大学,一路畅通无阻。
阿叔和婶子也重新有了小孩,但是一直视我为他们的骄傲。
成年之后,胸口那块黑印子消掉了,我的身体也逐渐变得强壮起来,一改多年的体弱多病。
身体一好,压抑了多年的玩心终于得到释放,加上大学少了束缚,相对自由,心性野了起来,跟着猪朋狗友拉帮结派,吃喝玩乐,逃学翘课,无所不至。
及至后来胆大到跟着人家“溜冰”,这才真正把自己玩死了。
第二次的时候就被警察逮了现行,拘了十五天。加上先前累加的种种劣迹,我被学校开除了。
想我寒窗苦读十数载,结果栽在了大学阶段。
去学校卷铺盖收拾行囊,灰溜溜的回到家中,出乎意料的被阿叔打了一顿。这一顿他像是积累了很久,从我上大学第一次被记大过开始,一直积攒到现在,演化成了巨大的怒气,一股脑的全部宣泄了出来。
“我们辛辛苦苦送你读书上大学!是想让你成人!让你有出息!不是让你去学坏的!你这样对得起你爷爷,对得起你燕姐吗!”阿叔边打边骂。
听他提到爷爷和燕姐我心里就难受,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很后悔。
“你给我走!给我离开!别再回来了!”打了一顿后,我被扫地出门。
我一点都不生气,我理解他们的愤怒,拘留的十五天里让我清醒了不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要是我这样混下去,迟早得蹲大狱,一辈子都是个混子。
我和一干猪朋狗友断绝了联系,跟很多务工的青年一样,上了广东,前前后后打了几份工,混的很惨。才算是真正了解到现实的残酷。难怪那些上完初中高中就出去打工的同学一个劲的后悔当年没好好读书。
我越发的感叹,自己实在是太不懂事了,要是安安分分的读完我的重点大学,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好在后来遇到了文仔,跟着他开咖啡屋,才算是稳定了下来。
文仔是我上大学后认识的,说起来和他的相识算是不务正业的这两年里唯一干的一件好事。
那是在一家酒吧里,当时文仔因为一些事和几个混混起了争执,刚好那混混头子我认识,见这小子不像坏人,就顺便帮他解围。就这样认识了。
那时他大四,现在已经毕业了。这家伙家境殷实,不愁吃喝,他自己的名下就有两套房,住一套租一套,又有一个事业有成的哥哥赡养父母,所以这辈子就算不工作也饿不死。开这么一间咖啡屋纯粹是兴趣。
咖啡屋主要面向中大学生,地段好,客源稳定,就是这小子不太懂打理,生意一直马马虎虎。我来之后经过一番整改,效果显著。我也因此荣升副店长。
“洛子,中秋你跟我回趟外婆家成不?”文仔忽然说。
我正在店里的书架前研究该添哪些新书,听他这么一说,疑惑道:“中秋你家大团圆,我过去不合适吧。”
“什么大团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一个人回去怪尴尬的。”
文仔的家境虽然殷实,但是家庭情况有些复杂。
他的母亲和父亲是二婚,父亲和前妻有过一个孩子,离婚后跟了前妻。之后跟他的母亲结婚,生了他。后来他母亲癌症去世,父亲和前妻又看对眼了,于是复婚。
就这样,原本的一家三口又在一起了,他俨然是多余的,处境很尴尬。他的存在就是两口子感情曾经出现裂痕的标志。
他的外婆家也只是他的外婆家,要过去也只有他自己过去。
“你带女朋友回去不就成了。”我调侃。
“我要是有女朋友,犯得着找你吗!”
“店里不就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凭你店长的魅力,还钓不到一个?”
“得了吧,全都名花有主了,你到底帮不帮忙?”
我来之前店里就有三个女店员,身高长相全是S级,我当初还觉着这小子运气怎么这么好,结果全都有对象。其中一个的对象还是店里的咖啡师。这小子也真是够了。
“店长大哥看得起我,小弟哪敢不从,不过我可事先说好,你是知道我的忌讳的。”
“放心,我会跟外婆事先说好,让他们准备饭菜的时候注意。”
我这人不适合上别人家里做客,因为我不吃禽类肉。倒不是说过敏,就是特别反感。另外我还不吃香菜!但是禽类肉和香菜又几乎是过节的标配。在自己家里还能提提意见,要求别人就很不好意思了。
既然他不介意,那我也无所谓。
文仔的外婆家就在佛山,相距不算远,我们中秋前一天过去。
他外婆家在一处城中村里,也不知道这小子电话里是怎么说的,一听说我们到了,几个亲戚欢欢喜喜的出门迎接,一看见我先是一懵,紧跟着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进到屋里,他舅子问:“文仔,不是说带女朋友回来吗?”
“我说带个朋友,没说女朋友啊。”
这家伙永远都是缺根筋,否则也不会整个店里就他单身――我后边才来的,暂时忽略不计。
好在饭菜的事很靠谱,饭桌上猪骨猪肚猪脑猪蹄,没有一盘禽类肉,不带一根香菜。我正想夸赞两句,结果得知,他大舅妈禽类肉过敏,二舅妈香菜过敏。这顿饭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出现这两样东西!
一大家子边吃边聊,问文仔这些年过的怎么样,毕业后做些什么,又问我的来历。
“现在变化真是太大了,日子虽然过得好了,这住的地方却变窄了,一年到头人也凑不齐几回,哪像以前,一大家人热热闹闹的,”文仔外婆感叹,她年纪虽然大了,头脑却还很清醒,“以前小的时候,到了中秋,村里的孩子就聚在一块玩。”
“奶奶,你小时候玩什么?”文仔的小表弟问。
“请篮姑啦,拿个竹篮,烧香拜拜,唱歌把篮姑请来,就能问篮姑事哩!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
“我考试多少分也能问吗?”
“能啊,怎么不能,篮姑什么都知道。”
“奶奶奶奶,你教我吧,那以后我就可以问篮姑我的成绩了!”
文仔外婆摆摆手:“不行不行,那是女人玩的,男孩不玩那个。”
“那男孩玩啥?也能问事吗?”
文仔大舅说道:“得了,给你买了那么多玩具你还玩不够?快吃饭。”
小表弟不满的噘嘴。
吃过晚饭,大人们聚在客厅里闲侃,开着的电视播放着穷极无聊的晚会,纯粹就是个摆设,压根没人看。小孩则都到屋外玩去了。
我和文仔介于大人和小孩之间,要硬插进去和人们闲侃我是没什么问题,不过看文仔的样子完全没有那意思,所以我们选择做“小孩”,走出屋外。
离开了文仔那一大家子,外头冷冷清清,是惯常的城市节日表现。小表弟他们不知道去哪了。城中村里的路灯不多,加上是黄色的灯光,显得很晦暗。其中一盏路灯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忽明忽暗,让人看着难受。
我和文仔漫无目的的在城中村里乱逛。那盏忽明忽暗的灯实在让人不舒服,于是往相反的方向走。
这一走就越走越冷清,直到沿途再看不见一个行人。
“再过去就出去了,回去吧。”文仔说。
“等等,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我说。
“声音?”文仔疑惑。
我让他仔细听。
这声音一阵一阵的,像是一群孩子在背书一样。
“还真有!难道幼儿园里还有人?”
“这里头有幼儿园?”
“有啊,就在那边。”
这年头,还真是有人的地方不一定有江湖,但一定有幼儿园。
反正也没事,我们顺便过去看看。这个点总不可能幼儿园里还有人。而且听着还挺多人。
城中村说大不大,越往幼儿园的方向走近,那阵声音就越发的清晰起来,隐隐能听出念诵的内容:“迷童子,迷魂阵,请你师傅下凡耍一阵,大哥看牛烧香多,人为你,你为人……”
声音一阵一阵,循环往复。就在我以为会一直不断重复下去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声音上,声音停下,一时间觉得周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秋天的冷风来回吹拂,不由一哆嗦。
不一会儿,一阵粤剧腔调传来,婉转悦耳,有模有样,能隐约听出唱的是《昭君出塞》。听这声音唱的人应该是个小孩。
刚刚还集体背书,怎么突然变成唱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