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飘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家伙绝对不是来开会的,也不是来向领导汇报进度的,他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聂飘从来没开过这么跌宕起伏的会议,首先是黎染拉着她,用房地产广告文案般华丽的辞藻和电视购物频道主持人般夸张的语气详细介绍了她,其中特意提到她是歌坛老牌天后蒋薇的同门师妹,在那一瞬间,她看到本来不太耐烦的领导们眼睛全都亮了。
接下来的问题全是关于聂飘那位已处于隐退状态的前天后师姐的。
某领导问:“聂小姐,蒋薇是不是整容了呀?按说她就比我小两岁,上礼拜在中央台晚会上看见她,看着怎么跟吃了仙丹似的一点都没见老。”
聂飘:“……这我不太清楚,薇姐向来很会保养,看起来年轻也很正常。”
某领导问:“蒋薇现在是嫁了个房地产老总吗?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今年房价会涨还是跌啊?”
聂飘:“这个……我们其实不太讨论这方面的话题。”
某领导问:“听说蒋薇那个法国前夫得了一亿的赡养费?”
聂飘想着:这事反正已经被媒体炒得街知巷闻,承认了应该也没什么,遂点头:“是吧。”
众领导齐声惊叹:“这得怎么花呀?”
聂飘越来越听不懂了,为什么黎染明明说这是钻石女声的制作会议,为什么电视台高层们从歌坛天后的传奇情史谈到台长不听话的孙子,从“还有没有可以放心吃的东西”谈到“股票什么时候能涨”,唯独就是不碰“钻石女声”这个正题呢?
她注意到,几乎是清一色的大叔大妈高层之中,有一位相当TVB职场丽人范儿的熟女姐姐,她莫名觉得这位绝对是初次见面的、从发髻的弧度到身上衣服的颜色质感都精致得无懈可击的熟女姐姐很眼熟。她看看熟女姐姐,再看看黎染,终于找到了这种眼熟的根源。
是黎染,她身边这个衣冠楚楚、仿佛在发光的黎染和那位熟女姐姐的风格气质几乎如出一辙,只是不知道,这种相似到底是无意的巧合还是刻意的模仿抄袭。
聂飘关注这位熟女姐姐,倒不完全是因为外表,也因为这位熟女姐姐在和大叔大妈高层们言谈甚欢的同时,也在努力把话题往钻石女声上靠拢。而每每这时,大叔大妈们也会像给那位姐姐面子一样,突然抛出个关于钻石女声的问题出来,对准黎染投掷过去。
比如那位明显戴了一副既不应季也不应景的假发的大叔问:“为什么你点名要那个刚进台里的男主持人来主持天籁女声呢?像以前一样用播新闻的杨倩倩不好吗?多端庄多稳重啊。你挑选主持人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是钻石女声,”黎染纠正道,“我的标准很简单,只要不像杨倩倩那么端庄那么稳重,把娱乐节目当时政要闻一样主持,不戴假发就可以了。”
聂飘一脚踩在黎染脚上,后者面无表情。
比如一副威严神情的大妈问:“你们天籁女声的预算数额这么大,都花到哪去了?我怎么看不到?”
“是钻石女声,”黎染再次纠正,“您看不到是因为您没在看,详细的预算支出记录就在您右手边,对,就是您垫茶杯的那个文件。”
聂飘又一脚踩在黎染脚上并顺便碾了几下,后者依然不为所动,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比如一个严肃大叔问:“好几个栏目投诉你,说你把他们团队最得力的干将都挖到天籁女声去了,你让人家怎么工作?你说!”
“是钻石女声,”黎染说,“奇怪了,到我那儿去的都是别的栏目组专门负责跑腿打杂订外卖的孩子,他们哭着喊着跟我说,想有机会做些和节目相关的事情才来的。他们自己请辞的时候,很多制作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放人跟放屁一样痛快,还用得着我去挖吗?”
再比如一位很有领导范儿的领导也开了金口:“天籁女声……”
“是钻石女声,”黎染打断了领导的话,不顾聂飘的脚第三次跺在自己的脚面上,站起来说:“不是天籁女声,是钻石女声,由黎染,也就是我担任制作人的钻石女声。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吧,我们只能奉陪到这儿了。三天后就是钻石女声全国总决赛启动仪式,一号公寓那边千头万绪,事儿多得不得了。到刚才为止我手机上已经有二百多个未接来电了,我要是再坐下去就二百五了,另外……”
黎染狞笑着拎起一脸惊恐的聂飘,深情地对她说:“聂飘老师,不好意思,我知道你这种艺术家一定最讨厌这种既官僚又浪费时间的会议,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在你踩断我的脚趾头前。”
黎染不由分说拉着聂飘大踏步走出会议室,聂飘听见身后传来领导的拍案怒吼:“太不像话了!那小子什么态度?”“得志便猖狂!让这种人做这么重要节目的制作人,怎么让人放心!”“以前犯过那么大的错!还是不长记性!”
聂飘好奇地问黎染:“以前你犯什么错啦?”
黎染哼了一声:“对他们来说,我的存在就已经犯错了。”
聂飘边走边说:“我有点理解你为什么性格变得这么扭曲,你们电视台一向都是这么做事的吗?在节目制作会议上谈台长正处于叛逆期的孙子?”
黎染冷冷地哼了一声:“他们现在至少知道了,我才是那个,他们最应该关注的……”
聂飘接口:“正处于叛逆期的孙子。”
黎染忍不住笑了:“还有孙女。”
聂飘刚要反击,身后传来女声:“黎染等一下。”
聂飘回过头,见是那位会议上始终努力往正题靠拢的熟女姐姐,正满脸焦急无奈之色地追过来。聂飘对她抱有好感,停下脚步连累着黎染也停了下来。
郑智慧对聂飘点头微笑:“不好意思,聂飘老师见笑了。”视线又转向黎染,柔声说,“你别这样,跟我回去吧。领导们都很关心你这边的情况,都等着呢。”
黎染露出标准的虚伪笑容;“郑台,领导们可以做点比关心我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至少记住钻石女声这个名字,或者打打扑克之类的。”
郑智慧无奈地说:“可是你至少要让领导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以及将要做什么。”
黎染摇摇手指:“别开玩笑了郑台,领导们才不会关心这个呢。他们关心的只是,我正在做或者即将要做的事,会给他们带来多少利益。”
郑智慧一笑:“怎么,钻石女声制作人这把椅子还没坐热呢,智慧姐就变成郑台了吗?”
纵然并不了解电视台内部的爱恨情仇,聂飘也听得出两人话里的逐渐浓烈的火药味,不由紧张得看向黎染。
黎染一笑,居然就此默认:“好了,您告诉他们就行了,就像您向傅台汇报时做得那样。我知道您在应付领导方面非常有一套,郑台。”
黎染拉着聂飘离去。
郑智慧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无奈地笑了:“到底是年轻,真是不懂事――这我就放心了。”
郑智慧回到会议室时,领导们已经散去,只剩下傅台长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摆弄着新买的智能手机,见她进来,慢条斯理地说:“你推荐的人好像犯众怒了,这刚当上钻石女声的制作人就开始这么摇头摆尾地折腾,真是怕他摔着自个儿。”
郑智慧一笑:“台长,年轻人,摔就摔呗,摔疼了才能成长嘛!”
傅台瞪她一眼:“6年前他摔得不够疼吗?现在除了身高和颜值还哪儿成长了?我看倒比6年前还毛躁了,越摔越回去了!”
郑智慧说:“台长,先别下结论,咱们看看后续。”
傅台指着她:“我看都是让你惯的!。”
郑智慧笑着说:“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再摔一次吧。
回一号公寓的路上,黎染专心致志地开车,聂飘好奇地问:“哎,你跟那个美女台长到底什么关系?”
黎染反问:“你觉得呢?”
聂飘诚实地:“我都不敢想――你们俩说话,每一句都话里有话,肯定有故事。”
黎染点点头:“的确有故事。之前是《慈禧太后与李莲英》的故事,现在是《白雪公主和后妈》的故事。”
黎染用余光瞟一眼聂飘,满意地看见她陷入沉思――真单纯,随便爆点儿料就够她琢磨半个月的。
当黎染和聂飘回到久违了两个小时的大本营时,都不禁感到非常亲切,同时长出一口气。这里没有没完没了又臭又长的会议,没有居高临下的命令吩咐,每个人都在兴致勃勃地忙碌,大家来自不同的团队,为了共同的目标――2018钻石女声走到一起来……可是现在,人呢?
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本该一片生机勃勃繁忙景象的大办公室,只余下凌乱散落的文件和还开着的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