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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玉壶春瓶

我一直在你身边 顾西爵 10082 2024-10-21 21:51

  园园想,胜华叔叔日理万机,多数都是晚上去医院,所以程白住院期间,大概是太无聊了,竟频频打电话给她――让她给他外带食物,说是护工准备的吃食不合他的胃口。园园起初不想理会,但想到自己欠胜华叔叔那么多,就当还债吧。

   所以近来这几日,园园的午休时间以及下班后的时间,多数都贡献给了程白。

   周三傍晚,傅北辰下班后,因傅教授的嘱咐,到H大附属医院来探望程白。程白负伤的事是傅教授昨日从郑主任口中得知的。傅教授觉得,他们傅家跟程家虽已很少联系,但到底渊源在,再者他住院期间,程白也曾时不时去探望。这次程白因公受伤,于情于理他们家都应该去看望。傅教授因腿不便,便让儿子去走一趟。傅北辰也觉得理应如此。

   傅北辰到医院的时候差不多十一点,拿着一篮水果和一束康乃馨,到了VIP病房那层,问了护士程白的病房号,却被告知程医生的妹妹推程医生去楼下散步了。

   “妹妹?”傅北辰想,如果等的话,不知要等到何时,便道,“这水果和花,我拿去他的病房里。他回来了,麻烦你跟他说下,我下次再来看望他。我姓傅。”

   等傅北辰放下东西,走到楼下时,就望到了不远处的凉亭里,程白坐在轮椅上,而他背后站着的,正是程园园。

   “妹妹吗?”他嘴角微扬,朝他们走了过去。

   园园发现了走过来的傅北辰,诧异不已,等他走近便问:“你怎么来医院了?”

   “我来看望程白。”随后傅北辰向程白问候了几句。

   程白像对所有来看他的人那样表示了感谢。

   傅北辰走的时候,问园园是不是也要回去了,因为时间不早了。园园确实是想回家了――这几天她单位、医院两头跑,实在是累得不行,便对程白说:“我帮你叫护工来吧。”带患者出来散步本来也是护工的职责。

   “不用,我自己会叫。”程白面无表情地说。

   园园想了想,觉得问题不大,便说:“那好吧,那我走了。”

   傅北辰朝程白点了下头,同园园离开了亭子。

   没多久,脖子上戴着牵引器,在饭后散步的汪洋走到程白身边,见程白正望着某一处。他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二三十米开外,一对男女正站在车边说着话,女子年轻有灵气,男人则看起来文雅无比,很是般配。

   汪洋又看回程白,笑道:“那位就是你传说中的妹妹?”汪洋到程白病房串过两次门,但没有一次遇到过园园。而医护人员虽跟他说及过程白的妹妹,倒是没提到过名字。

   程白收回了视线,语气不太好,“她跟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法律关系。”

   “嗯?”汪洋一愣,随即摸到了点头绪,“她不会就是程园园吧?”见程白不否认,汪洋惊讶地再次看向二十米开外的男女,好半晌才朝程白道,“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你这人吧,德才兼备,万事都很尽责,但都像是在完成任务,不走心。对男女之事更是‘麻木不仁’。其实你是看上了有主的?因此,也就说不出喜欢了?然后长年压抑,导致了情感封闭?”

   程白看了眼汪洋,汪洋投降,“好吧,当我没说。”

   程白觉得头上的伤口有点隐隐作痛,他拿出手机叫了护工过来。

   在程白被护工推进住院大楼的时候,他又望了眼之前程园园跟傅北辰站的地方,此刻那边已经没人在。他看了一眼那片空荡荡的路面,有片叶子摇摇曳曳地落到了她之前站的地方。

   以前,她对他好,他无动于衷,他不感动、不欣喜。而他照顾她,是出于责任、义务,甚至,可以说像是本能,却从没有去投入感情。她对他疏远了,他也只是有点怅然若失,但他也说不清楚,遗失的到底是什么。

   他以前,是真的没有对她动情动心过。

   程白想到傅北辰,这位算是他长辈的男人,他小时候见过两次,他父亲

   对傅北辰的优秀赞不绝口。如今他频繁见到,只觉得这傅北辰让他猜不透。

   “又蹭你的车了。”园园现在倒没什么难为情的了,她想,难道是习惯成自然了?

   “你吃饭了吗?”傅北辰将她位子前的空调叶片拨下一些,以免对着她的头把她吹着凉了。

   “嗯,在医院食堂吃过了。你呢?”

   “还没。”

   园园看着他,脱口问道:“你要不要去我家坐会儿?我煮东西给你吃?”

   傅北辰侧头看了她一眼,眼底笑意明显,他看回前方,“好,那就打扰了。”

   这是首次有男性进入园园的住处,这男人还是傅北辰……难为情又回来了。

   “家里有点乱。”

   傅北辰笑了下,“总比傅教授那满是书的屋子好吧?”

   “咳,比那要好点。”园园推开门,侧身让傅北辰先进去。傅北辰举步踏入。屋子不大,却布置得很温馨。窗帘都拉开着,餐桌上的小花瓶里插着一束洋桔梗,淡紫色的花瓣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着。

   傅北辰回头看园园,“花很漂亮。”

   “有人追我单位里的同事,结果那同事花粉过敏,她就送给了我。”

   傅北辰露出了微笑,“嗯。”

   园园不觉有他,问:“你想吃什么?你喜欢吃饺子吗?我擀饺子皮包饺子给你吃吧?”

   “你还会擀饺子皮?”

   园园点头,“嗯!”

   “真厉害。”

   园园听傅大专家的语气里,隐约好像有些自豪?像是自家的孩子很厉害。园园甩了下头,她想,怎么面对傅北辰时,总冒出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呢?

   “你坐沙发上看一会儿电视,我去做饺子。啊,你要喝什么?家里没有茶叶……”

   “没事,白开水就行。我自己倒。”傅北辰跟着园园进了厨房。

   园园指给他茶杯和热水瓶,便去忙她的饺子工程了,“要有一会儿才能吃。傅北辰,你饿的话,可以先吃点冰箱里的水果。”

   “我还不饿,你慢慢来。”

   园园没有回头,“嗯”了声,所以她没看见傅北辰拿着一杯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而他看她的眼神,近乎专注。

   这段时间,园园跟八楼护士站的护士们都处熟了,这天就有护士问园园:“程医生平时私底下都爱做些什么?”

   园园答:“做什么?看书,跑步,或者玩点游戏。”

   “程医生玩游戏?”

   “他高中的时候有玩,现在不太清楚。”

   “程医生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这个问题园园想了很久,最后她指着自己说:“你们看我。”

   “像你这样的?”

   园园摇头道:“跟我相反的,差不多就是了。”

   谁是谁的念念不忘,谁是谁的可有可无,谁是谁的刻骨铭心,谁又是谁的可惜可叹。这世上的感情从来不可能平等,平等的时候大概就是没感情的时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陌路。

   他们还不到陌路,却也不知究竟是走到哪里了。园园想,至少,她不再对他心心念念了。

   其实说到底他也没错。他只是不喜欢自己罢了。

   而就算她为他头破血流,那也是她自己想要做的。反正,她那时候就一个念头:要对他好。而如今,她早已把对他的喜欢消磨光了,剩下的大概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份情谊了吧。但她从未后悔以前对他好。

   就像她不曾后悔小时候,时至夏末,每每偷偷爬到自家院后面的桂花树上采桂花。她有点恐高,所以每次爬都胆战心惊,也曾从树上摔下来摔伤过――为了让妈妈做桂花糕,因为奶奶爱吃。即使奶奶到去世都没有喜欢过她。

   她不曾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一件事,因为她清楚,她没有愧对过任何人。无愧,便无悔。

   周五的下午,园园接到了傅北辰的电话,说钧瓷片的项链已经做好。她欣喜不已,为了快点见到成品,以及答谢傅大专家,园园决定邀他吃晚饭。她觉得,自己差不多快跟傅北辰成“饭友”了。

   傅北辰没拒绝,但他说等会儿单位要开会,可能会开到下班后。园园的整颗心都系在项链上,便满不在乎地说:那她就去他单位等他好了。

   傅北辰不觉莞尔,看得面前的陆晓宁在心里感慨:她这位如百年佳酿般的上司,平时认真克己、宽容大方的模样已够有魅力,眼下这柔情似水的一笑,让人毫无抵挡之力。

   菁海市的陶瓷研究所位于城西夕照湖景区的最南边,刚好跟傅北辰以前住的大院呈对角线。陶瓷研究所隐在省陶瓷博物馆的后面,没有事先做过功课的话,一般人都不大会注意这幢老式大楼。

   这座大楼一共三层,呈工字形结构。红瓦青砖,外墙长满了爬山虎。园园想,待这种房子里,夏天就算不开空调都很凉爽吧。

   园园在大门口的保安处登记后,保安告诉她:“傅老师先前跟我打过招呼了,他说你来的时候他的会应该还未结束,他让你先去他的办公室坐坐。你进了楼,右拐上楼,216就是傅老师的办公室。”

   园园笑容可掬地道了谢。

   楼里很幽静,园园每走一步,都会带出点回声。216办公室门口挂着傅北辰的名牌。办公室门没锁,园园一推就进去了。

   办公室不大,中间横着一张用原木直接打磨做成的办公桌。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摊着份文件,桌边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书。靠墙的一侧摆着沙发和茶几。另一侧则是一大排玻璃门的橱柜,里头有大大小小的书、杂志,有不同形制的奖杯、奖牌,也有形形色色的瓷器。

   园园好奇地走过去,由于主人不在,她没有动手开门,只是站在一边一排一排地看。在最里面的那扇柜门后面,她看到了一件奇怪的瓷器。

   从外表看,它类似一个玉壶春瓶,只是被做得有些歪歪斜斜。右侧有个嘴,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头……

   园园纳闷,能让傅北辰看上眼并收藏在柜子里的,怎么说也不会差。可是这个东西,似乎连个次品都算不上,被放在这里是怎么回事?

   好奇心一起,她忍不住打开了柜门,取出了这件奇怪的瓷器。上下翻转地看了看,突然,园园停住了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了瓶底。

   瓶底有手刻的两个圈――这个图案她再熟悉不过!有时她懒得写名字,就会用两个圈来代表自己,方便又好用。

   园园恍然想到了自己那次去景德镇采访的第一天,在坯房里确实拉过一个瓶子的粗坯。这个瓶子的原型来自她收藏的一幅画――

   她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天在那棵红豆树下玩耍,遇到一位迷路的大哥哥在问路。她看他戴着口罩,透过口罩发出来的声音沙沙哑哑的,不时还带出几声咳嗽,她便自告奋勇给他带了路。他们是在太平桥头分别的,她一直记得大哥哥的背影:他背着画架,拎着画囊,人瘦瘦高高的,挺拔如竹。而那时辰,阳光正好,洒在他身上,照得他有些虚幻。

   她看了好一会儿,转身时却踩到了一张画。画上画着一个瓶子:细脖子、垂腹、圈足的瓶身,瓶身上有一个形似凤凰头的壶嘴。很是好看。她知道一定是大哥哥掉下的。可是,再回头,人家早已经不见了。于是,她收了这幅画,希望有一天,能够再遇到他。

   那次在景德镇,她想亲手尝试做瓷器,便跟师傅讨教了拉坯的一些基本技巧,结果,不自觉间,拉出了那张画上的瓶子的形状。当时她还请教了拉坯师傅,师傅也说不清,但认为应该是接近净瓶之类的东西。不过她那个坯拉得实在不怎么样,所以想来师傅不会把它烧出来。

   没想到,近两个月后,自己居然在傅北辰的办公室里见到了它。这个小小的连次品都算不上的东西,居然没有被扔掉,还被烧制了出来,还走进了瓷器研究所!这是上辈子修了多少瓷德啊,园园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东西很好笑吗?”傅北辰正巧推门进来,他见到园园正拿着那个瓷瓶,心口莫名地一颤。

   “你回来了。”园园赶紧把瓷瓶放了回去,关上柜门,“对不起,擅自动了你柜子里的东西。”

   “没关系。”傅北辰笑了下,却不打算让她绕过去,“你喜欢那瓶子?”

   园园眼看混不过去,只好鼓起勇气说:“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做的瓶子,把它放到了办公室里做研究。”

   “你说,这是你做的?”

   “是呀!”园园解释道,“不信你看,瓶子的底下有我亲手刻的――两个圈。”

   傅北辰没有马上走过去查看,只是看着她道:“这个瓶子,长得很特别。”

   园园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是想说它难看到一定境界了吧?但那是因为我技术不好,它真正的样子,可是很漂亮的。”

   “真正的样子?”傅北辰笑了,“难道这还不是它真正的样子?”

   “当然不是。”园园抿了抿嘴,觉得如果从头说起也太麻烦了,于是只道,“我家里有一幅画,画上有一个很漂亮的瓶子。我当时就是照着那个瓶子做的。”

   “哦……”傅北辰若有所思,却最终没有再问下去。他去办公桌的抽屉里将做好的吊坠拿了给她。

   园园道过谢接过,期待地打开木盒子,她发现那原本有利口的钧窑瓷片,被打磨成了一团火焰的形状,工致精美,这样的项坠造型非常少见,再配上瓷片上特有的流光溢彩的釉色,整个项坠就宛如一只在扇动五彩羽翼的凤凰,欲飞出火焰!

   “好漂亮!”园园由衷地感叹。

   “我给你戴上吧。”傅北辰说。

   “咦?”园园刚要说不用,傅北辰已经拿过吊坠,然后走到她身后。

   傅北辰将她披散的头发轻轻撩至一侧,园园想,自己一定脸红了。

   傅北辰解开红色挂绳后面的金属扣,两只白净修长的手从她面前绕到后方。园园感觉到他的手指碰到了她后颈的伤疤,然后轻轻抚触了下,随后她听到他说:“好了。”

   园园垂着头,忍住了要拿手扇风的欲望,说:“谢谢。”

   “园园,你那年在程家见到我的时候,应该下来跟我打声招呼的。”

   “嗯?”园园抬头。什么意思呢?

   傅北辰笑了一下,却没有再多说。

   傅北辰带园园去停车场的时候,遇到好几位同事,他们无一不露出诧异的表情。傅北辰虽然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但交友却十分广阔,所以时不时有客人来他办公室坐,但,从未有过年轻女孩。

   傅北辰对这些意味深长的眼神视而不见,朝同事们道了声“明天见”,就带着园园走了。

   沈美女这天晚饭之后,去了H大附属医院看程白,慰问完后,突然想到一事,便问:“程白,我想找程园园问点事,你能把她电话给我吗?”

   程白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帮你转达。”

   沈渝也不强求,又看他削梨子削得那么认真,手势漂亮干脆,不由说:“你用刀的水平可真不错,怪不得能做医生。”

   程白把削好的梨子递给沈美女,道:“照你的逻辑,我更应该做厨师。”

   沈渝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接过梨子,“你竟然会削水果给我。”

   程白抽了纸巾擦水果刀,“我只是想用下刀而已。”

   这晚,傅北辰送园园回去后,回到公寓,没有吃安定,却很快入眠,但是梦境来得也很快。

   灯盏下,二人对坐,中间是一局棋。

   “四哥,你怎么不说话?”他正襟危坐,伸手落下一子。

   “我不同意。”对面的男子与他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那公主根本就未曾见过我!凭什么一道婚旨,我就必须娶她?”他愤怒,又落一子。

   对面的男子看了他一眼,一子下去,输赢立判,“我从来不曾赢过你。今天,你却一败涂地。难道你忘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那宛玉怎么办?”他颓然,“她那日还兴高采烈地对我说,要自己亲手烧制嫁妆……”

   “爹总说,我们这一辈人里,最像大父的就是你。你知道这句话的分量。”男子顿了顿,目光凌厉地看向他,“如果你一意孤行地要毁掉这个家,她这辈子定然用不上那些嫁妆。”

   他低头不语。

   “不是不让你娶,只是晚些时日。难道这,你也等不了?”

   一声呵斥,犹如平地惊雷,不啻当头棒喝,令傅北辰骤然从梦中惊醒,只觉浑身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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