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并不知道旨意上写了什么,他也没有那个胆子窥探,而这时候,他又十分庆幸自己不知道遗旨内容。
他若是知道了,以他安太傅的行事风格和定国王业的血腥手段,会让他活在这个世上吗?
答案是不会。
天牢里关押的最后一个犯人也离开了,重新陷入了一片清冷,只不过很快,这份清冷就被打破了,原因是在皇陵守陵的百安王回了京城,按照以圣旨上的内容,他便是下一代的皇帝。
国丧期间,一切从简。
墨迹然登基的动静极小。
因着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他先行登基进宫,而至于府中的其他人,则全是回了百安王府暂时居住,等他将重要事情处理好之后,才有心思处理后宫之事。
秦羽非挺着大肚子,在侍言的搀扶下,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回了她曾经居住过的院子。
皇陵的清苦日子并没让她消瘦半分,整个人因为怀孕的原因,反倒浮肿了一圈,看起来十分有喜感。
但是王府内伺候的人皆知道这位王妃心思手段之狠,没任何人敢在老虎头上拔毛,是以个个面色严肃,沉静之极。
自从怀孕之后,她越发喜欢安静,就连百安王也处处忍让于她,其中或许有她不辞千辛万苦陪他一同去皇陵的情分,但更多的原因却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
王妃回府,侧妃出门相迎。
安然平静的守在秦羽非身边,与她隔了一人的距离,小心翼翼的不去触碰到她。
秦羽非去了皇陵大半年,而在这半年里,她不止没有受委屈,反而过得更加舒心。
看着她因怀孕而发光的侧颜,安然缓缓收回目光,低垂的眼睑没有半分怨念。
“侧妃,因生产在即,这些日子我越发疲懒了,自是没有精力管理府中之事,这样吧,还如那半年一样,府中一切由你做决定,若无必要,不要惊动我养胎。”
秦羽非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疲惫,她怀胎七月,又从皇陵长途跋涉回来,身体自然经受不住。
安然叫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想了想之后也点头,大不了这些日子她注意一些,这一切总归没有王妃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躺在床榻上,房间里摆着好几个火盆,还有一阵安神清香味道。
侍言蹲在一旁,替秦羽非揉着水中的腿部,从她这个方向,正好能见到秦玉飞大得出奇的肚子。
她心中不由得更加忧心了,连手上的力气也大了两分。
都说女子生产时,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但她家王妃的肚子好像大得不正常,曾经他们也怀疑过会不会是双生胎,但特意找大夫诊过脉,里面只有一个。
一个孩子能壮成这样,确实很不可思议。
这些日子以来,听从大夫意见,她们也有意识的控制了王妃的饮食。
秦羽非掀开半阖着的眼皮,看了一眼明显出神的侍言,轻轻的动了动脚,问道:“查到消息了吗?安家少夫人什么时候回京?”
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也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至少她听说身份卑微的黎礼幸运的被收为了东郭王室义女。
野鸡一跃成为凤凰。
“还未得到消息,自从安少夫人去了东郭之后,我们的人就在也打听不到关于她的半分消息了,好像所有的探子都在一夜之间被全部连根拔起。”侍言早有准备,在秦羽非问话是半点也不显得慌乱:“但是那样的话,他们也无法给我们回消息,奴婢猜想,他们有可能是被人控制了。”
只有这个可能,否则的话,那些人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传递半点关于黎礼的消息,反而传递其余消息却没有半分阻滞。
而整个东郭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人家屈指可数,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只有东郭王氏一族有这个本事了。
“看来东郭的王很在意安少夫人。”秦羽非轻念,眼睛重新半阖着,选了一个舒适的睡姿。
侍言心中惊讶,她原本想多问两句,但看见王妃如此疲惫的模样,不忍心她再为旁事而费心乱神,只得将疑惑重新咽回肚子里。
王妃越来越在意安少夫人了。
明明她们俩的关系并不好,现在更是可以称之为死敌,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但王妃极为重视安少夫人,一日重过一日。
随着距离生产日期越来越近,王妃越来越不安。
这才七个月,再过不久就八个月。
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要是王妃一直都这样的话,她该怎么熬?
没人给侍言答案。
回到自己的院子,安然平静的看着院中雪梅,只披着一件披风,身形只显得单薄。
婢女守在远处,似是想劝她,又因为知晓她的性子,不愿为难她,只得眼巴巴的站在不远处。
在这世上与侧妃亲近的人不多了,除了老爷夫人之外,只有家庙中的雪姨娘和三小姐。
从前的雪姨娘院中也有一大片一大片开得极其好的雪梅,然而雪姨娘因为犯错而被遣送离开。
侧妃虽面上不说,可也暗地里打听过雪姨娘的情况,知道她真心的悔过,安分的呆在寺庙中,不再心生怨怼时曾放下心。
三小姐前些日子已经择了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家嫁掉了,一嫁过去就是正妻主母,上无公婆,下午小妾。
那户人家虽然日子清贫,但日子也过得较为和美。
只有侧妃不同,原本王妃还未回来时可能还好些,现在王妃不止回来了,还怀了孕,恐怕以后侧妃的日子会过得更为艰难。
终于,如意忍不住了,上前两步,将她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满目忧虑:“侧妃,王妃日后会不会故意为难于您?”
她很担心,虽说秦家是因为算计安家才会轰然倒塌,可难保王妃不怀好意。
秦家和安家是死仇了。
秦家只剩下王妃一个,但按照现在的情况,王妃极有可能成为日后的皇后。
一国之母。
雪梅肆无忌惮的开放在寒风中,几朵落花,现在雪中,红的红,白的白,径渭分明,却又始终纠缠不清。
指尖夹起一朵落在地上的落花,闻着上面还残余的香气,安然淡笑,只道:“不会的,王妃是个明白人。”
正因为她明白,所以知道,相对于所谓的仇恨,她肚子里怀揣的孩子更为重要。
不管之后会怎样,但她们还有三个月的平静日子。
如意撇了撇嘴:“侧妃说的话奴婢是不信的,虽然以前王妃不曾故意为难过您,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灭族大仇,就算是圣人也放不下的。”
她想让侧妃心里早做准备,免得日后危机来时还反应不过来。
但她只是一个奴婢,很多事情就算她能说,也不代表别人能听得进。
安然摇了摇头,将手放在绣兜中,呼出一口白气:“好好照顾王妃,所有关于王妃的吃穿用度,你都必须亲自经手负责,你若拿不准,便来回禀于我,绝不准出任何意外。”
如意无奈,只得应了一声:“是。”
因着秦羽非的原因,不知百安王府不得平静,就连一向不喜热闹的安老夫人也陷在忧虑中无法自拔。
她是合格的嫡母,况且安然从未犯过错误,幼时便教养在她身边,除去生母太讨厌之外几乎没有缺点,现在百安王妃回来了,新仇旧恨一起算,安然可谓是要吃些苦头。
安家正院,老夫人徐娇像是浑身没有骨头一样,懒散的靠在美人榻上,身旁的安嬷嬷手执绣篮陪在她身边。
安嬷嬷见老夫人难得露出一副天要塌了的模样,手上的动作不变,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人何必如此担忧,大小姐是个聪明的,只要她不犯错,王妃就算是想拿捏她也找不到借口。”
“不一样的,主母要收拾妾室极为简单,何须她犯不犯错,而安然的性子太过与世无争,我是担心她得过且过,什么都不愿说,只一味的承受。”
从小到大,或许安然早就察觉到了她身份的奇怪,所以从来不曾提出任何要求,从小到大都是循规蹈矩的一个女孩,就算待在正院,也时刻记得自己庶出的身份。
就这一点,也让人心疼不已。
安嬷嬷呵呵的笑:“就算百安王妃心有不满,她也绝不会做的太过,老爷和少爷都是朝廷重臣,新皇刚刚登基,一切百废待兴,新皇还需老爷辅佐,就算只看在这点上,百安王妃也只有忍着的份儿。”
“嬷嬷说得对,百安王妃背无靠山,安然身后却有她的家人,但我心里就是担心,那个孩子太会忍了。”
徐娇实则明白这一切。
然而她的慈母之心时时作祟。
安嬷嬷不再劝说,认真摆弄手中的针线,打算重新为夫人缝制一身衣裳。
或许是日子太冷,时间太慢,最近夫人想的越来越多。
大小姐安然也好,四姑娘安诺也罢,甚至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少夫人黎礼,她都一一担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