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先王在审查海域时,碰巧在偏远的海域中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他,那时候王还不是王,甚至与王室扯不上丝毫关系。当初,御医说王伤到了脑袋,丢失了过往的记忆,那时候是由老朽照顾失去记忆的王,在一次意外中,看见了王身上有东郭王室男子与生俱来的胎记。”
“在他腰上两寸,有蝴蝶型的胎记。老朽将此事告知了先王,先王用种种手段,终是验证,王确实是他的血脉后裔,只不过当初救上王的时候,他身上除了一个用油纸包裹好,紧紧护在胸前的弹弓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先王也无法知其来历。”
“那时候的东郭陷于内乱,几位皇子为了王位斗争,死的死,废的废,先王无法,用了三年的时间培养王,在先王去世以后,王即位,成了一代新的东郭明君。”
事实证明,先王的眼光确实好,王即位之后,以雷霆之势让朝中所有的反对声音全部消失,并且让东郭重现几十年前的繁盛。
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人能比的上他。
黎宁只觉得失声,老者说的简单,但她也是世家出来的小姐,自然知道那时候的情况有多危急。
东郭本就在内乱,忽然多出了一个皇子,他势必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所要经历的非常人能够想象。
一个普通的世家都能那么肮脏,根本更别说是王室了。
而且那时候的他失去的记忆,如同一张白纸。
“你失去了记忆,所以在一年以后重新娶了妻纳了妃。”黎宁心里难受,连杯中的茶水撒了出来都不自知,她想笑,却只能苦笑:“也就是在那一两年里,嫂子抑郁而终,礼姐儿因为背后无人,被迫从黎家出走,投靠已成为朝中重臣的安家。”
东郭王眼神一滞,紧握着茶杯的指节发白,连杯体都有一丝裂缝。
他无话可说,失忆也不能成为他的借口。
“嫂子说过,她想有一间不受世人纷扰的竹屋,在竹林里面,神秘而又美好。”在这一刻,黎宁终于知道为什么堂堂的东郭王会住在这里了。
黎宁就像是在跟自己说:“当初嫂子就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样,提前做好了准备,在她去了以后,让家中的一个嬷嬷带着礼姐儿上京,我也是在五年前找到礼姐儿的。嫂子去的时候我不在家,那时候家里面的人对此事三缄其口,死活不肯告诉我礼姐儿的去向,我找了几年。”
“哥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在恢复了记忆之后,不让人去找礼姐儿呢?你是东郭王,只要你想,肯定能找到,这些年来,她一个小姑娘,你可否知道她有多委屈。”
黎礼不觉得委屈,或许上辈子她曾委屈过,只是后来习惯了。
黎宁在替她委屈。
东郭王沉默不语,老者眯着眼,缓缓开口:“恢复记忆以后,当初王上塞人去过大周寻人,只不过那边给的消息是——母女具亡。”
“这怎么可能!!”黎宁激动不已,不信道:“就算黎家再怎么不待见礼姐儿,也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你们可是听黎家人亲口所说?”
见她情绪激动,白芃默默的拍了拍黎宁的手背,示意她冷静,继续听人说。
老者摇头:“不是黎家人说的,是当初派出去的人带回来的消息……”
而当初那些人,是当初的皇妃,现在的王后派出去的。
老者看了东郭王一眼,东郭王却低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而接下来的一切,老者已不能多言,哪怕他明白,也不能多说。
王室中的一切,做主的自然是王。
黎宁愕然:“所以,你在听了这个消息之后,连查证都没有,直接相信了?”
她紧紧的盯着东郭王,眼里有明显的失望。
如果换做从前的哥哥,他绝对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胡言乱语。
以前的哥哥和嫂嫂极其恩爱,两人之间甚至容不下第三人。
算算时间,当初他恢复记忆的时候已经有了两个儿子。
所以,他是不在意那一个女儿,还是太相信王宫中的其他人。
要不是东郭二皇子去了大周,机缘巧合下得知了一些线索,那是不是说明,有可能这一辈子,在东郭王的眼中,黎礼只是一个‘死了的女儿’。
“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是我,而不是朕。
中宫王宫太猖狂!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当初他不是
黎宁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你不需要给我交代,你只需要给去世的嫂嫂,还有礼姐儿一个交代。”
一个生父如此尊贵的孩子,却因为种种意外成了别人眼中的破落户。
只要想想,她心里就觉得膈应,如果不是安家当真是拿她当亲生女儿对待教养,她当真咽不下这口气。
言归正传,黎宁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东郭国的夜空,只觉得这里的夜晚有种令人压抑的难受,怪不得他要在偌大的王宫里修建一个被奇门八卦阵包围着的竹屋。恐怕当时他修建竹屋时的初衷,是想在这喧闹中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片静默之地。
“你打算什么时候见她,她很着急,想尽快回大周。”黎宁声音很轻,轻到让东郭王即刻皱紧了眉头。
“回去做什么,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东郭王声音冷淡,细听,里面还有股愤愤然。
黎宁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哥哥在别扭什么,恍然大悟的拍了拍额头,问道:“哦,你是对她所嫁之人不满意?”
也是,都听说岳父和女婿之间初始会有矛盾。
想必这话放在他和安逸臣的身上最为合适。
但也只能感慨一句命运弄人。
毕竟,撇去他们之间小小的别扭不说,安逸臣绝对是个年轻有为的孩子,多少人争着抢着想要嫁给他,最后却被黎礼收服。
想到这儿,黎宁下意识挺直脊背,有种莫名其妙的与有荣焉的感觉。
东郭王心里更不舒服,可常年身处高位,让他不管心里再怎么想,面上都不会显出丁点。
因着他心里对女婿的别扭,黎宁还是未能打探出他的想法,只能灰溜溜的带着白芃回公主府复命。
夜半时分,公主府依旧整夜灯火通明,黎宁带着白芃在偏房站了会,等到满身的寒霜融化之后,两人才进了正屋,黎礼亲自为他们斟茶。
“他说什么了?”
“他说让你不要急,这些事他自由安排。”黎宁喝了一口茶:“还说你急也没用。”
黎礼:“……”事实正是如此。
她急要是有用的话,她早就解决一切收拾包袱启程回家,哪里还会在这儿浪费时间。
白芃不说话,眼睛微微的眯了眯,了解他的人自然知道他这是太过享受的原因。
这父女俩场面不曾见面,甚至最开始的时候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但是他们有一个共通点,至少他们的茶艺惊人,好似他们随手泡出来的一杯茶,都比其他人精心准备的更加和人心意。
黎宁抱着茶杯,素白的一张脸在夜明珠柔和的照耀下更显柔和,她疑惑的看着黎礼,忽而想起了竹亭中发生的事情。
有些拿不准现在该怎么办。
告诉她一切,还是忘记那一切?
最终,她装傻充愣的换了一个问法:“礼姐儿,你怪不怪你父亲这么多年,都没派过人寻你?”
她原本想问的是:你恨不恨他?
但是恨这个字太沉重,她不愿意让她背负。
黎礼冷淡淡摇头:“不怪。父亲与我而言只是纸上冷冰冰的两个字,只是别人口中的称呼,从我有记忆开始,从来没有怪过他。”
只是当他不曾存在过。
或许第一辈子,她会歉疚自己夺了人家女儿的身体,但那不是她所愿,她不曾愿意夺舍重生。
黎宁心里难受,连话也少了很多,只默默的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见鬼了!
一个十几岁的姑娘,看事情比他们谢谢老人更加清楚。
她虽然没有直说,但她怎么会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不曾期待,怎么会失望。
不曾去爱,怎么会去怪。
直到第二天辰时,黎礼还是躺在床上不曾动过。
这段时间来,她越发的爱睡,感觉也越来越疲惫。
究其原因,她给自己的贪睡找了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水土不服。
在今天,她的这个借口完全发挥作用。
因为王宫里来人了。
只可惜来的不是王上,而是中宫王后,那个名义上是她母亲的人。
对于‘母亲’两个字,她嗤之以鼻,她的记忆告诉她,她的母亲是那个她记不清模样的怒容。
所以,中宫王后想在她面前耍长辈的威风,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凭着东郭王赏下来的尚方宝令,黎礼躺在内间的踏上,眼皮也没抬一下的,态度极其强硬的拒绝了王后的‘邀约’,任由前来的宫人灰溜溜的离开。
茶香守在外间,确认黎礼没被打扰,这才轻轻的放下帘子。
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连贴身丫鬟都知道心疼她们的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