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府门宅是在秦家动乱后十天修葺一新的,本来没有这么快,可是当今天子为了堵住朝臣的嘴,硬生生的用银子将一栋与之前一般无二的宅子砸了出来。
是以,将军府又空落了许久,黎礼本是打算陪在安老夫人身边与他们一同回安家,但是得知这个消息的安太傅却摆了摆手,笑眯眯的让他们另立府门。
还未曾分家,只是换了一个地方住,况且与安逸臣身上的军衔而言,他本就应该住在将军府中才为名正言顺。
眼睁睁的送他们离开,黎礼站在将军府门前,遥望渐行渐远的一行马车,过了一会儿才疑惑的歪着头,朝着旁边的安逸臣问道:“大哥哥,父亲为什么会允许我们住在外面?”
上辈子的安太傅使尽了所有的手段,才顺利的将安逸臣留在安府,哪怕外面有一座将军府空着,里面也从未有过主人。
安逸臣只笑不答,忽然想起了父亲临走之前在书房内与他的交谈,和语重心长的拍了拍肩膀在他耳边说了许多父子密言。
他忽然看了一眼旁边盯着自己看,眸若星辰的小姑娘,而后又觉得父亲说的不全盘对,想要留下她,不仅只有用孩子绑住她这个办法。
那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下下策。
果然没有什么事是能够瞒得住父亲的,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得到了那个消息吧。
眼看着面前的人一直盯着自己,黎礼怪异的皱了皱眉,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的低声问他道:“是我的脸有问题吗?”
安逸臣朝她安抚性的摇了摇头。
黎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刚才我把脸给弄花了呢,这里有这么多人,要是真的花了脸,该多丢脸啊……”
她低着脑袋,在旁边碎碎念着,很为一张脸烦恼,声音很小,软软糯糯的,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从她上飘出一股清香,街道两旁稀稀疏疏的种着几棵树,从他们站着的位置,依稀能够听到,热闹的叫卖声。
安逸臣忽然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
明明他的声音如此清晰,可她却听出了一丝忐忑与兴奋。
他不知她的忐忑为何而来,就像不知她为何兴奋一样。
这种感觉做不得好。
好一会儿之后,他眼角余光看见一直躲在石像后面偷偷摸摸盯着他们的那个人影,眼睛往下一看,正好看见那人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半截衣袍。
东郭的皇子也有心思偷窥别人的一举一动了。
父亲说过了,东郭王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东郭王想做的事情从未半途而废过,他既然已经知道了身边人的身份,定是不会轻易放手。
“团子,若有一天,你不得不与他走一趟,我同你一起去。”
如果忽略了前面两个字,这会是很感人的一句话,但偏偏黎礼还来不及感动,所有的感激都在那一瞬间,被两子打落得稀里哗啦,丝毫不剩。
顺着安逸臣的目光看过去,她也看见了躲在石像后面的人,那人正掩耳盗铃,以为藏的很好。
她笑眯了眼,没有拒绝安逸臣说的话,点了点头:“好啊,要是真到了那时候你不想和我一起去都不行。”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想到,真到了那时候,是黎礼不得不先行一步。
礼部的动作很快,有了墨隐的一句话之后,他们再也不敢偷奸爽了,就连周皇后也不得不收了爪子,状似亲热的将大丹的和亲公主带在身边教导,面上一片和谐,找不到半分差错。
晚宴很热闹,小东郭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从头至尾臭着一张脸,而化暗为明的暗一尽职尽责的守在他身边,在察觉到黎礼向那边投过去的视线之后,他抬起了头,微微点头,向她示意。
黎礼耸肩,不由得晒笑,看来,他的身份已经有许多人都知晓了。
她不知怎么的,转过身子,忽然看到了满脸傲然的大丹公主。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好似噼里啪啦的闪着火花。
这并不是偶然,因为那位大丹的和亲公主眼里满是审视,似乎是在考虑她这个人有多大的本事一样。
很快,大丹公主不屑的撇了撇嘴角,收回视线,不过一个毫无威胁的女人罢了,不说身世,就连相貌也不出挑,在美人云集的皇宫内,轻易的便被忽视的彻底。
黎礼垂下眼角,忽然低声向旁边的人说道,似嗔似怒:“那位公主,可能看上了你。”
那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虽面上看着嚣张跋扈,可借着这一张嚣张的面孔,她不知在京都里为大丹的王爷做了多少事,弄进了多少暗桩,如果不是她消息灵活,恐怕也会在她手上吃亏。
“是吗。”安逸臣淡淡的说,半分也没放在心上。
别看他表面淡定,可在桌面下的手已经紧紧握着理解的手上,不由得她挣脱。
黎礼已经比寻常女孩儿多活了几辈子,但她的脾气却更要怪异,有时候大方得连性命都可以拱手让人,有时候却连一根头发丝大小的事情都要计较,明知道此事是大丹公主单方面的剃头热,偏偏还要迁怒一无所知的安逸臣。
她发泄似的捏了捏安逸臣的手心,力道不轻,若是寻常人可能会痛得倒吸一口气,但换到他身上,却是她自己的指尖受了磨难。
就在这时候,墨隐觉得气氛已经差不多,又特意挑了几个他觉得顺眼,又年轻有为的公子出来。
其余大臣则眼观鼻,当做什么都不知,他们早有准备,这个接风洗尘宴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在来的时候,便把家中不争气的孩子带了出来。
就连定国王妃也来了,她身边坐着的是身形羸弱的定国王府世子,而那位世子的目光,则有一下没一下的朝着安府的方向飘过去。
他一直都在不动声色的打量未来的王府女主人。
安诺则恍若不觉,任由他随便看,反正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来。
热闹而喧嚣的丝竹声在耳边响起,墨隐满意的瞧着站在面前的几个年轻人,看向特意为了昭示恩宠,而将大丹公主安排在下首的位置,似是玩笑的说道:“公主,朕看此些人都年轻有为,或许是个好苗子,而公主又与他们同龄,若是相交与友,说不定会有意思,不知公主是何想法?”
大丹公主挑了挑眉,笑的灿烂:“陛下说的极是,只不过我大丹向来崇尚武力,这些公子看起来确实太过羸弱,恐怕不敌本公主一鞭,在来时王兄已嘱咐我,挑选夫君不能挑选花架子,要挑那种能打得过我,也能护得住我的。”
更重要的是,她未来夫君的身份绝对不能低,必须要有利用价值,否则的话,以那位的性子,怎么可能白白的送她来和亲?
墨隐状似叹了口气:“那恐怕公主要失望了,我大洲男子皆温润如玉,并无蛮夷之辈,也不欺霸女流,而公主自小生长在蛮夷之国,练得一身武力,若是我朝男儿以大欺小,便是朕管教不力。”
墨隐并未故意压低声线,他所说的话清晰的传入了其余人的耳中,先是蛮夷之辈,后是欺霸女流,他不动声色的压了大丹一头。
不过,黎礼是在想不到谁那么想不开会与大丹国的公主比试武力?
打赢了博不到好名声,还会被人压下一个以大欺小,以强欺弱的帽子,若是打输了,那名声变就差了,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是一笔怎么算都会亏本的生意,没有人会去做的。
但是大丹公主表现的已经很明显了,给她挑驸马可以,她同意,但是那个人却一定要能打赢她,谁让她用七王爷当做借口。
墨祁玉,先帝最宠爱的七皇子,同时也是大丹国名正言顺的七王爷。
也不知是该说这位大丹公主太聪明,还是太愚蠢,明知道大周的皇帝陛下最为忌讳兄弟血脉手足,还要在他面前提起七王爷的特殊存在。
那位王爷的野心不小,若是当初安家转而扶持他,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必定不会是墨隐。
当今圣上最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也极为忌讳七王爷的存在。
墨隐朝着宴会的某一处使了个方向,黎礼瞧见了,那是秦武将一家子,他虽官位不高,却也是军中的一把好手,立过不少战功,所以今日才有参加宴席的资格。
接收到陛下的目光,秦武将叫苦不迭,他就知道今日不该来趟这一趟浑水,一旦趟了浑水便无法全身而退。
心中虽然难受,可秦武将却大方自然的站了出来,朝着大丹公主的方向作揖:“臣听说大丹国无论男女皆骁勇善战,若是公主愿意,臣可否能向公主讨教两招?”
这是战书。
是大周第一封给大丹的战书。
也是武将给大丹公主的战书。
她话语中明里暗里都是对大周男儿的瞧不起,自然会有人出来收拾她。
大丹公主看了他两眼,忽然展眉一笑:“还请大人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