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泽清张嘴便想拒绝,可杜子衡就像知道她的意图似的,愣是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你不要跟我客气,你们做和尚的身上肯定没有多少钱,但是有病就得治啊,我这里的钱不多,但是肯定足够你治好这种病的。”
话说完以后,在里面跟老大夫商议的宿嬷嬷也出来了,杜子衡在她刚入视线时,连忙理了理裙摆,正正经经的在旁边站着,垂手贴耳了,一看就是老实孩子。
宿嬷嬷见她安然的站在外面,没有到处乱跑,更是满意她的听话,与老大夫道了一声别后,手上提着几幅药便与她施施然的离开医馆。
望着她们的背影,从始至终安泽清都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
从来只有他给别人银子的份儿,这还是别人第一次给他银子。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新奇,新奇中又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羞成怒。
而就在这时,去后面熬药的谢怲也满脸着急的跑了过来,手上还端着一碗黑乎乎,在冒气的药汁。
“我的大少爷啊,你快点把这碗药喝了吧,等你喝了药之后,咱们就直接回国寺,再让你在外面呆上几个时辰,我的一颗心都要被你吓出来。”
下次他再也不敢自找麻烦,将这家伙带出来了。
安泽清瞥了他一眼,将谢怲看的浑身汗毛直竖,明明这家伙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可不知为何,在他面前,自己总是低了一截。
唉,没办法,谁让人家有那么强硬的后台。
就在谢怲以为这熊孩子会闹脾气不吃药时,安泽清却很自然的伸手将药碗接了过来,也不管汤药还在冒着烫人的温度,一仰头便将里面的药汁喝得一滴不剩。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得谢怲膛目结舌。
安泽清用衣袖擦了擦嘴,神情淡然:“走吧。”
现下他的情况实在不适合在外面久了。
谢琳自然连连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块金子往老大夫的桌上一扔,连忙跟在安泽清的身后离开。
两人高高兴兴的离开,回来时其中一人却浑身长满了疹子。
清然望着手足无措明显心虚的谢怲,又看了一眼浑不在意满身长满了疹子的安泽清,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两个孩子,他们的反应莫不是对调了吧?
即便心里感叹他们的不着调,清然却不可能放着此事不管,她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安泽清身上长的东西,而后又将他们下山后的吃食问了一遍,最后得出个十分严谨的结论。
“日后你便不要碰辣椒酱了,你吃不得那东西。”
安泽清一路上早有猜测,此时听到清然师兄如此说,他也没有分毫的吃惊,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反倒谢怲一直忧心忡忡的跟在清然的屁股后面追问。
“清然师兄,这小子身上长这么多的红点点,该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吧?”
要是这种病好不完全,那可不得了,长公主殿下一定会将整个谢家闹得天翻地覆,到时候他就成了谢家的罪人了。
清然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现在知道担心了,当时为什么还要给他喂辣椒酱那种东西,你难道不知道这小少爷身体金贵,马虎不得呢?”
谢怲苦着脸:“我这不是不知道吗?我要是知道的话,怎么敢给他喂辣椒酱。”
他又不是自找死路。
安泽清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不关谢怲的事,是我自己执意要吃的。”
“你别说话,我还没数落你呢,要是让大长公主殿下知道你如此不靠谱,指不定要从长公主府调两个人过来照顾你,咱们国寺可容不得搞特殊化的人在。”
这意思是,要是因为安泽清在国寺中挑起动乱,那么国寺肯定是要将他们直接遣送回家的。
谁让他们一个两个的身份都不一般。
安泽清:“……”
他无话可说。
见他没有反应,清然也没指望他能态度诚恳的认错,只道:“这些天你就呆在厢房中哪里也不要去,一日三餐都由谢怲给你送过来,直到身上的疹子好了再出去。”
作为生病的人,他是没有辩解的权利的,况且,若是这个消息被传回了京都,指不定家里的人要怎么担心,迫于这个担忧,安泽清不得不接受清然的安排。
因为有了清然的嘱咐,国寺中大多和尚都知道安泽清身体不舒服,这些天来,有人自觉的为他饲养拴在厢房门前大树下的那头白鹿,也有人轮流给他送来吃食。
不过忙碌得最多的,还是当初陪他一同下山,害他过了敏的谢怲。
安泽清透过窗户看着眼前的绿水青树,似乎与站在外面看的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个地方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的生气,只有那些人来找他时,他才能感觉到分毫的热闹。
并且他感觉这里的时间和空间仿佛都静止了一般,只有几本佛经陪伴着他,没有丝毫的流动。
如此一想,他更加迫切的想要痊愈,每日将送来的药汁喝得一滴不剩,苦的他连吃任何东西都没有味道。
每日的食欲更是直线下降。
佛经很厚,里面所讲述的全是佛家深奥之言,因着无聊,安泽清便每日打开佛经读上那么一两篇,或许读到有趣处,还会陷在里面无法自拔。
如此一来,时间变的也似乎不那么难熬。
整整半个月时间过去了,安泽清也整整半月没有离开房间。
当他身上最后一颗疹子消失以后,他才被宣布得回了自由之身。
当谢怲再次看见她时,总觉得他身上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明明这半个月以来,他一天要往这里跑上三四次。
谢怲摸着下巴,一脸深沉:“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不好琢磨了?”
安泽清懒得搭理他,稳稳的到了个白眼,先打开房门透了透气,一直被拴在外面的糖糕也安安分分的呆在那儿,每日都有人会来牵它出去遛弯,而它也习惯了这样有节奏的生活。
见安泽清不回答自己,谢怲也不介意,只耸了耸肩头,目光落到窗户旁边桌子上的粉色钱袋,好奇的道:“你不是说你从家中来并未带多余的银两吗?那个钱袋子又是从何处来的?而且还是用的粉色,那是姑娘家才会用的颜色吧……”
提到那个钱袋子,伸着懒腰的安泽清动作一顿,目光幽深的回过头望他,顶着一脸的黑线问道:“如果有个一面之缘的女孩送给你一个钱袋,他是什么意思?”
如此一来,谢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个粉色钱袋原来不是安泽清带来的,而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女孩送给他的。
谢怲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桌面,然后坐在打扫干净的木凳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开始思考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结果自然是没有思绪的。
他没有经历过那种事,自然不知道那姑娘的心思该如何猜。
不过他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半是迟疑半是犹豫的回答:“该不会是人家女孩觉得你很穷,想拿点银子接济接济你吧?”
也只有这个解释了,若不是这样想,哪个脑袋正常的会在第二次见面就给人那么大一钱袋子?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到底是哪一个人敢质疑安泽清出身贫寒,没有银两?
身为东郭大长公主和长平将军的儿子,这世上再也没有几个人比安泽清更有钱了。
安泽清微微摇头,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果然是这样的么……”
“怎么样的?”
当谢怲开口再问,他却只摇头,什么也不说了。
近日来,国寺发生了一件事,一向声称与佛有缘,要一辈子侍奉在佛祖左右的清然吵着闹着要还俗,惹得一众和尚对此都感到很是奇怪。
安泽清和谢怲从清风口中得知消息的时候,清然正在收拾东西,显然并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他不明白,一个人当了十多年的和尚,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还俗?
他们三人轮流劝说清然,想让他打消这个念头,能上国寺当和尚,是多少看穿凡尘中事的人求也求不到的事情。
而他居然要放弃。
谢怲一个头两个大,一边围着清然转,一边又询问清风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这刚拜了无相为师没多久,你就闹着要还俗,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了你?”
清然摇头,将自己的外衣一并收拾进包袱中:“你很好,只是我突然觉得当和尚当太久了,是时候去可以见识见识崭新的世界。”
听着这个方法,安泽清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福至心灵,他问道:“谁告诉你这番话的?”
“一僧师叔祖。”
安泽清:“……”
清风:“……”
谢怲:“……”
得了,根本不用劝了。
谁都知道一僧做事不靠谱,但他在收买人心一方面却有独到的办法,从他能以俗世之人的名号让好几个佛家弟子心甘情愿的跟在他身后办事,就可见一斑。
收拾好包袱的清然在路过清风旁边时脚步一顿,嘴角含着一丝意味不清的笑着,吊儿郎当的说道:“我还以为我们二人之间,最终还俗的人会是你。”
却没想到,是他先舍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