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张君柏同来的都是雍国公府的少爷公子, 随行伺候的也都是侍卫随从, 一个女子都没有, 纪晴桐薛红药混杂在这么一帮子男人中间未免不便,于是长安令何成羽派人护卫两人及她们的丫鬟往前头走, 她自己与张君柏一帮人落在后头。
张元翊紧跟在张君柏身后,听着长安一路喋喋不休跟张君柏讲盐荒,讲水患,讲国库空虚, 讲逆首异动。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只觉再让这太监这么巴拉巴拉说下去, 他不会直接提出要夔州降低军饷给朝廷分忧吧?毕竟方才堂兄出手就是一万两,此时再哭穷已是来不及了。
想到这一点, 他按捺不住, 找了个间隙插话:“安公公这御前第一红人真是没有白当,瞧这忧国忧民的劲头,恐怕连朝中的三公九卿都要自叹弗如吧,哈哈!”
长安闻言, 煞有介事地叹气道:“殊不闻‘皇帝不急, 急死太监’?那急死的,都是如杂家这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太监啊!”
张元翊:“……”
众人:“……”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跟这太监搭话固然是困难了一些,但为着叔叔和堂兄着想, 张元翊觉着自己还应该再努力一把。
“安公公, 前头那两位美人是您府里的什么人呐?怎么也不给我等介绍介绍?”一个话题被长安聊死了, 于是他又起一个话题,下定决心不能让这太监继续跟张君柏聊国计民生。
“哦,那两位啊,都是杂家的义妹。她们身世可怜,够不上给你们这等贵胄子弟做妻,我也舍不得让她们去给人做妾,你说给你们这些妻妾成群的公府公子介绍什么?莫非张公子还有见面礼要送给她们?”长安问得认真。
张元翊面色一僵,干笑:“安公公真会开玩笑,既然二位是安公公您的义妹,还能短缺了什么不成?我纵是有心想送,也不知送什么好啊?倒是安公公这运气委实不错,收的义妹一个赛一个漂亮,不知安公公都从哪儿收来的义妹,赶明儿我也去收一个。”
“从哪儿收的,这说来可就话长了。”长安眯起双眼做回想往事状。
张元翊心中窃喜:话长才好呢,赶紧说这长长的香艳的故事吧,国计民生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
“杂家记得,那日,杂家和两位朋友去玉梨馆听戏,当夜登台的恰好就是红药姑娘,那唱功那身段,看得杂家那叫一个如痴如醉不知今夕是何夕。不曾想,杂家这里正听得入迷,那边居然有人故意寻衅,不但扔银子砸伤了姑娘的脚,还非逼着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去做妾,迫得这姑娘啊当场就要自尽。杂家一看,这还得了?哦对了,补充一下,这个逼着人做妾迫得人自尽的寻衅之人,就是郭公子已故的兄长,郭兴良世子。”
张元翊:“……”
郭兴成刚刚恢复正常颜色的脸瞬间又黑了。
长安把人家的伤疤一揭再揭,却全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接着道:“继续说啊,杂家一看,这还得了?杂家虽是没了怜香惜玉的本事,可杂家还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啊,于是当即就掀翻桌子跳将出去,把人从郭兴良手中救了下来。红药姑娘一看杂家是个太监,这也没法为了报恩以身相许了,所以就认了杂家做义兄,如今替杂家打理着一间粮铺,也算因祸得福吧。诸位如若不信,可去玉梨馆打听打听,杂家当日英雄救美,那叫一个威风凛凛神勇无匹,玉梨馆内应该至今还流传着爷的传说。”
众人:“……”见过自恋的,真没见过这么自恋的,他是怎么做到这般自吹自擂,脸还不红的呢?
张元翊顶着郭兴成怨愤的目光呵呵讪笑,道:“安公公既然这么说,那必是真的,咱们有什么好不信的呢?”
长安看着张元翊嘉许道:“张公子不愧是张世子的堂弟,都是乐善好施的人。”
张元翊笑容僵在了嘴角,这太监夸他什么?乐善好施?刚才说的话跟乐善好施这个词沾一点儿边吗?哎呀,堂兄看过来了,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要他也去惠民堂捐钱吗?完了,他要捐多少银子才对得起雍国公府的名号啊?
此时张元翊最想做的事就是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没事去撩拨这太监干什么?这下堂兄是救出来了,自己却给搭进去了。
好在他脑子尚清醒,知道应该及时止损,正想着找个什么样的名头既可以终止话题又可以不得罪人的离这太监远些,长安却又哎呀一声,看着他道:“不对呀张公子!”
张元翊看着长安精光四射的长眸寒毛倒竖,小心翼翼地问:“哪、哪里不对?”
长安看他一副有苦说不出害怕再吃亏,不想接她的话又不得不接的苦逼模样,忍笑忍得实在辛苦。
“我第一次遇见郭兴良就认了一个义妹,你看来与郭兴成公子关系不错,应当经常在一起吧,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只消你秉持公义六亲不认,认义妹的机会应该更多才是啊。哦――我知晓了,肯定是郭公子去好玩的地方从来不带你。”长安用胳膊肘甚是亲密地拱了张元翊一下,倾过身子状似跟他说悄悄话,却又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道:“教你一招,你若真想收义妹,下次别同他一起出去游玩,跟踪有惊喜哦!”
“你――!”郭兴成见长安不露半个脏字却字字直指他欺男霸女德行有失,气得那叫一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多谢安公公提点,不过以我对郭兄的了解,他委实不是那样的人。那个,堂兄,安公公,我有些尿急,你们先逛着,我稍后来寻你们。”张元翊内心泪流满面,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祭出尿遁大法只求速速离开战圈。堂兄一心想要调解这太监与郭家的关系,可眼下自己三言两语却又莫名其妙地激化了双方的矛盾,再不走,回去少不得要吃堂兄的排头。
我滴个娘啊,这太监你们谁有能耐谁接着吧,反正我先撤了。如是想着,张元翊袍角翩飞溜得飞快。
“好的,去吧,人有三急嘛,可以理解。”长安口中宽容大度地说着,兴致盎然地将目光转移到剩下的张家子弟身上。
这一眼看得剩下的张家子弟包括郭兴成在内纷纷尿急,转眼间就走得只剩张君柏长安以及两人的随行侍卫站在原地。
“想不到雍国公府的子弟这般团结友爱,连撒个尿都成群结队一个不落。”长安啧啧地赞叹完,头一偏看向身旁的张君柏,问“张世子,你不去?”
张君柏失笑,道:“不去。”他觉得很有意思,鲜少有人能将无耻与有趣糅合得如此天衣无缝,但长安这太监做到了,这使得他对这个人物更感兴趣了。
“方才安公公只说了一位义妹的收认过程,那另一位呢?”他问。
“另一位,世子是指桐儿?那说来话就更长了。”长安叹着气,将纪晴桐的悲惨身世掐头去尾捡重点跟他说了一遍,随后感慨着做总结“你说说看,这些女孩子都犯了什么错?不过就长得好看了些,竟遭此横祸!如今可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个两个的都说不想嫁人,要自力更生。这不,一个开着粮铺,一个打理着书斋,都不要男人了。我就跟她们说,并非世上所有的男子都是那般强横无耻的,比如说张世子你定然就做不出这等强取豪夺的事情来,我说的没错吧?”
“男女之间两情相悦,讲究的不过是一个彼此愿意。强取豪夺,一来触犯律法有失身份,二来,也未免失了这两情相悦的趣致,得不偿失。”张君柏道。
“正是这个道理!哎呀,我跟张世子你真是一见倾心相见恨晚呐!”长安赞道。
张君柏:“……”相见恨晚就罢了,一见倾心又是什么鬼?
“对了,说到这个,杂家正好有件事想要拜托世子。”长安面色一肃。
张君柏心中生疑:方才还说舍不得义妹给人当妾,莫非此刻就改变主意要给我送女人了?两人才是初次见面,这等做法也太莽撞了些吧?
“安公公有话不妨直说。”他心中存疑,表面却仍彬彬有礼道。
“是这样,我曾派了个手下到夔州去巡察吏治,这人名叫周光松,乃是内卫司的指挥佥事。可就在前不久,这人莫名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的手下前两日回到内卫司向杂家报告了这一消息,并说了可能导致周光松失踪的原因。但今日杂家见着了张世子,深觉此事没那么简单。所以我想拜托张世子带句话回去,让梁王府的手下帮着找找周光松,身为梁王世子,杂家相信,你一句话,会比杂家派一百个人过去调查更有用。不计生死,杂家只想知道,这个周光松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安道。
一下子从女人的话题转到了手下失踪之事上,长安这思维跨度大的,让张君柏险些没能跟得上。
反应过来后才发现她这话里信息量极大,张君柏神情不由也严肃起来,道:“既然是在夔州地界上出的事,我自然责无旁贷。安公公放心,在我此番贺寿离京之前,必定就此事给你一个交代。”
“哎呀,世子真是急公好义,杂家在此多谢了。”长安欢喜道,一抬头,不见纪晴桐薛红药等人的身影,她又问“我的两位义妹呢,怎不见人影?”
张君柏本来正在逐句琢磨她的话,被她这么一打岔,思绪又被拉了回来,抬眸往前方看了看道:“大约我们在此耽搁得太久,她们已走远了吧。”
“那我们去找找?”长安提议。
张君柏颔首,伸手让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