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的人散去后, 李展, 圆圆, 薛白笙,鹿韭和纪行龙来到长安房里。
“都安排妥了?”长安问圆圆。
圆圆道:“有几个死活不肯走,说是家乡遭了灾, 他们是在逃难的路上被卖的,实在是无处可去。爷你这宅子要是不卖的话, 不如就让他们留下来看守宅子吧。”
宅子自然是不能卖的,若是宅子一卖,慕容泓定会察觉她存了不再回来的心思, 恐怕会旁生枝节。想到这一点,长安便点头道:“好罢。”
她看了看其余几人,道:“李展和纪行龙先回房吧, 待会儿再过来。薛老伯, 鹿韭,你俩什么打算?”
李展与纪行龙闻言出门离开。
薛白笙带着几分卑微而惶恐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问:“安公公, 您还帮着找寻红儿吗?”
“当然, 她的失踪,泰半还是受我连累之故, 只要我活着一日, 便会寻她一日。”长安不假思索。
薛白笙顿时老泪纵横, 道:“既如此, 还请安公公不要嫌弃我一把老骨头碍事, 就让我跟着您一同找寻红儿的下落吧。”
长安颔首:“可以,只是旅途劳顿,不知道你的身子受不受得住,万一因此致病,倒又是我的罪过。”
薛白笙忙道:“托安公公的福,我身子早已大好,本是贱命一条,哪有那般金贵?不妨事的。”
长安道:“那你回去将你们父女的行李收拾一下,随时准备好启程。”
薛白笙抹着眼泪答应着去了。
长安又看鹿韭。
鹿韭道:“安公公,我十一岁被卖,迄今已有十二年,家乡早已是回不去了。这十二年来我一直困于德胜楼,最远也不过去到西市口,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身,我很想出去走走看看,看看别处是什么样的。若安公公不嫌弃,请让我如婢女一般随行伺候安公公吧。我知道您不缺人伺候,但您乏的时候我好歹可以弹个琴唱个曲儿什么的给您解解乏,你看可行么?”她满含期盼地看着长安。
原来是想搭个便车国内游,并不费什么事儿,长安也答应了。
鹿韭离开后,房内唯剩圆圆与长安大眼瞪小眼。
长安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圆圆问:“爷,你怎么不问我是走是留?”
长安瞟她一眼,幽幽道:“你想走?门儿都没有。”
圆圆噘嘴,又问:“那爷此行的目的地是何处?”
“福州。”
“啊?竟然真的去福州啊?”圆圆丧气,咕哝道“原还指着爷能让十五爷失算一回呢,到头来终究还是着了他的道。”
圆圆的话让长安喝茶的动作不自觉地一顿。
着了他的道?
是了,他曾传话过来,说他在福州等着她,当时她还觉得这人不可理喻来着,她怎么会去福州?想不到现在真的要去。
若不是他料事如神,那她这番遭遇是否有他的手笔在里头?
其实整件事情从头往后捋并不复杂。作为巡盐副使的孔仕臻在外头得了某个重要消息,赶回盛京想报与慕容泓知道。结合慕容泓封她为巡盐使时的圣旨来看,他得到的这个消息极有可能是确定了圣旨中那个“结匪为兄勾结官府私售官盐戕害国栋”的匪首的身份。然后魏德江找到她,用钟羡的性命要挟她拖延慕容泓看奏折的时间,此举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他们争得杀害孔仕臻销毁证据的时间,可若当时那匪首就在盛京,此举也可以为他争得极为要紧的逃跑时间。如今通过魏德江她已经知道,导致盐荒的这拨人和银令党基本可以确定为同一拨人,所以这个逆首当时就在盛京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能最快获得各方消息掌握朝局势态的地方。
那么这整件事中,陈若霖唯一能动手脚的地方,就是把这个匪首的消息透给孔仕臻。毕竟慕容泓此番下旨直接让她去福州稽查逆首整饬盐务,可见他已经得到确切消息,这个逆首,根在福州。
若事情真如她推测的一般,那这个陈若霖对她是调查得相当清楚啊,否则这一手借力打力不会运作得如此成功。且此人如此煞费心机,怕是所图不小。
只不过,还是那句话,她长安又岂是甘心被人算计利用,却又不还手之人?在福州等她?正好,且让她瞧瞧他除了当特产做扇面之外,到底还有何本事?
圆圆回去时叫了李展过来。
“德胜楼那边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长安问他。
李展道:“差不多了,随时可以移交。”
德胜楼可算盛京排得上号的青楼之一,长安若不在,凭他一己之力是绝对镇不住场面的,长安此番走了又不打算再回来,索性叫他将那边的账簿与关系整理一下,准备卸任。
“甚好。”长安道,“那你也把自己的行李收拾一下,待陛下赐的私卫一到,我们便可启程了。”
李展迟疑了一下,有些愧疚道:“安公公,我可以不跟你走吗?”
长安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展开,问:“你想留下照顾纪行龙?”
李展点头。
长安叹气:“这纪行龙一看就不是个断袖啊,你这又是何苦?”
李展难掩黯然,道:“我不想如何,只是看他亲人都不在身边,年纪又小,不放心将他一人留在这里。”
“你若真的只是担心这个,我自会将他托付于人的,你不必为此留下。”长安道。
李展:“……”
“得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既然你执意要为他留下,我自然也不会强迫你随我同行。只是既然你要留下,总得有个营生才行。”长安想了想,道“要不你就去惠民堂做事吧。”
李展应诺,感激道:“多谢安公公成全。”
长安瞧他那心事重重喜忧参半的模样,心中难免感慨,情这一字,恐怕是这世间折磨人最多的东西了。
差事基本上已经和袁冬交接得差不多了,长安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内卫司,但第二日她还是去了理事院,并在用午饭的时候拦住光禄大夫高烁要求借一步说话。
知道高烁是个直来直去的急性子,长安也没与他绕弯子,开口便道:“高大人,杂家不日即将启程离京巡查盐道,有个义弟正在求是学院求学,孤身一人无人照拂。高大人学富五车高风亮节,杂家对您的为人那是十分敬仰钦佩的,所以想将义弟托付给您,求您给他做个师傅指点一下学业,不知高大人能否应允?”
高烁对长安这个太监并没有多少好感,尤其是现在她还得了个大逆不道的“九千岁”封号,便更令人不悦了,当即硬邦邦地回道:“本官公务繁忙少有闲暇,恐怕揽不得这等差事。”
长安道:“诶?高大人先别忙着推辞嘛。我这义弟有个亲姐姐,如今正给梁王世子做着妾呢……”
高烁不等她将话说完,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你自己利用义妹攀附权贵恬不知耻,还想拉我下水不成?”说罢气呼呼地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长安也不去追他,只看着他的背影道:“高大人只知我将义妹送与了梁王世子做妾,却不知两年前梁王世子最宠爱的一个妾,是被他父亲玷污后自寻短见的么?”
高烁背影一僵,倏然回身。
“高大人光明磊落地为陛下分忧,便是忠臣清官,我们这些人在黑暗中负重前行,便是奸邪佞臣,尽同样的忠却得不一样的名,我不屈,也不怨,自己选的道,怪不得谁。只是这姐弟俩乃是清白人家之后,因其姐貌美被刘璋之子刘裕看上,其父秉持书香门第文人操守,不肯让女儿去给藩王世子做妾,以致全家被害,这对姐弟才落到了杂家手中。
“其姐自请去夔州之前,将弟弟托付给杂家,求杂家看顾她弟弟直到他能够自立门户,不曾想杂家这么快便要离京办差。福州与其他州有何区别杂家不说高大人心中应该也清楚,否则巡盐使这样的重任落在杂家一个太监头上,满朝文武不会连屁都不放一个。杂家此去生死难料,为免他被杂家声名所累遭人欺凌,杂家必须在临走之前给他找个靠山以便他自保。杂家任内卫司指挥使近一年,手中掌握朝官秘辛不计其数,说实话要想找个人看顾他,委实不难。但我只想将他托付给与我并无交情的高大人您,个中原因,想必,不用我多说吧。”
高烁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瘦削的太监,没有说话。
长安从怀中摸出几张卷子,递给他道:“这是我那义弟行龙做的文章,请高大人拨冗雅正。大人若肯不吝赐教,派人去我府上知会一声便可,我自会让我那义弟亲自登门求教。”
高烁看了她手中折起的卷子一会儿,到底是伸手接了过来。
长安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她这一走,纪行龙说是无依无靠也不为过。家中既无靠山,又有个藩王世子姐夫,若跟旁人,难免会被人当做棋子利用。高烁是孤臣,刚正不阿大义凛然,他若答应照拂纪行龙,就必定不会害他,而他有皇帝保着,也不会轻易倒台。纪行龙成了此人的门生,她才能走得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