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果然只是个背锅的, 被抓去诏狱之后一问三不知,但是他招供出一个嫌疑人, 说如果有人陷害他,那么一定是这个人。
这个人名叫陈修金,是司宫台一不大不小的管事。对于投毒一事, 他自是矢口否认, 可最后卫尉所的人却在他对食房里搜出了郑新眉所中之毒, 并且那宫女也指认那东西是陈修金放在她那里的。
再顺藤摸瓜往下追查,发现这个陈修金的外家侄儿, 娶了安国公府的二房夫人身边管事妈妈的女儿,除了这一层关系之外,再无其他特别的了。
慕容瑛原本以为查来查去,总要查到赵枢的头上, 听闻这个结果之后, 愣了半晌,明白了。
在这开国之初, 比起赵枢这个文臣之首,显然是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对慕容泓的威胁更大,因为这些世家手里不仅有文臣, 还有武将。慕容泓初生牛犊不怕虎,啃骨头都选最硬的先啃。
当然, 就这点小伎俩不可能让张郑两家的家主信以为真。但是, 关系好的时候, 什么事情都可以不计较, 同样的,一旦两家关系不好了,什么事情都可以拿来作为决裂的借口。
他们私底下的恩怨不好摆到明面上来说,但此事不同,眼下虽没有证据证明是张家指使陈修金投的毒,但因为有这层关系在,众人心中自然各有想法。以后若是张郑两家要翻脸,完全可以用此事来作筏,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理来。
这便是慕容泓的阴险之处,比起手起刀落,他更擅长用钝刀子割人。东割一下西割一下,你觉着疼,但因为不见血,便容易被表面现象所麻痹。但是,如果你与旁人打起来,这些被钝刀子割过的地方,总归会比完好之处更快也更容易破裂。
过了几日,这天慕容泓上朝回来,刚进内殿,一灰扑扑毛绒绒拖着条长尾巴的东西忽然从他脚边窜过,爱鱼紧跟着扑了过去。
他吓得一个趔趄,大叫:“快来人!”
“陛下莫慌,是假鼠,假鼠。”正趴在地上跟爱鱼玩的长安忙道。
慕容泓定睛一瞧,发现那老鼠已经被爱鱼扒拉得翻了过来,底下居然是木头的,还装着四只小轮子。
他定了定神,挥退在身后探头探脑的长福等人,走到书桌后坐下,抬头看着长安。
他皮肤真的很白,而且是类似女人那种细腻剔透的白,郭晴林钟羡等人在男人中已经算是白皙的那类了,比之于他还是要黑一个色号。
长安自觉自己比他也要黑一个色号。她心底暗自庆幸,好在有这么个面若好女的陛下帮她打掩护,如若不然,她的身份还真的未必能掩饰得这么顺利。
“陛下,您不更衣么?”不知为何,穿着龙袍的慕容泓总让长安感觉像是慕容泓的孪生兄弟一般,虽是容貌一样,实际上却是两个人。尤其是如现在一般,目色深深若有所思地看着人的时候,那种感觉便更明显了。
“去把那只鳖扔了。”慕容泓收回目光。
长安看了看猫爬架旁那只肥得都已经缩不回壳里的王八,下意识地问了句:“为何?”
“它与爱鱼本来就不合适,如今爱鱼有了新宠,正好让它解脱。”慕容泓拿过一本书,眉眼不抬一本正经道。
长安:“……”这话说得,怎么听怎么别扭呢。
“是。”她也不与他计较,过去捧起那只肥嘟嘟的王八就往殿外走去。
慕容泓看了眼她的背影,没吭声。
一个时辰后,爱鱼玩假老鼠玩累了,准备回猫爬架上休息,突然发现它的好基友鳖兄不见了。它开始殿里殿外地找,把它俩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找到鳖兄,这下急了,喵喵地叫个不停,见慕容泓不理它,还跳到慕容泓书桌上去,把他的笔架都碰翻了。
慕容泓伸手把它抱到腿上,摸着它的脊背道:“你不是有假鼠了么?还找它做什么?你以为它会如你留恋它一样留恋你吗?”
爱鱼可听不懂他这番说教,见他没有要帮它找基友的意思,便又从他怀里跳出来,四处地喵喵叫。
直到慕容泓用完午膳,它还没消停。
慕容泓想如往常一般安安静静地午睡片刻,于是拿来小鱼干哄它,结果发现爱鱼居然流眼泪了。他养了它九年,第一次看到它眼泪汪汪的样子。
它趴在猫爬架的中层平台上,耷拉着耳朵一副恹恹的模样,连他手里的小鱼干都无法吸引它的注意力了。
他沉默片刻,用帕子将它眼睛上的泪水掖干,揉着它的头顶问:“竟会这么难过么?”也不知是在问它,还是问他自己。
爱鱼回答他的是一声可怜兮兮的“喵~”。
即便如此,慕容泓还是硬着心肠忍到了第二天,下朝回来,发现爱鱼还在廊下喵喵地叫,这才问站在殿前的长安:“那只鳖呢?”
“回陛下,已经扔进鸿池了。”长安道。
慕容泓侧过脸吩咐一旁的长福:“去叫广膳房送一只鳖过来,要活的。”
长福答应着去了。
很快,长福便带着一只活鳖回来了,爱鱼一见,轻快地跳过来,结果只用鼻子嗅了嗅,便绕过那只鳖,继续做它的祥林喵去了。
长福奇道:“安哥,你看这事儿可真怪了啊,难不成同样是鳖,味道还能不一样不成?”
长安双臂环胸,挑眉道:“我又不是猫,哪知道这鳖与鳖味道有何不同?”
爱鱼不要别的鳖,慕容泓也没办法。可它白天叫晚上叫,几天下来,原本睡眠就浅的慕容泓眼下都泛了青。本着自作自受的觉悟,他也只好忍着。
可是这天下朝回来,他意外地看到爱鱼又在廊下和它的鳖兄相亲相爱了。
他忍不住抬眸去瞧一旁的长安。自选妃后,除非必要,他几乎没与她讲过多余的话。
长安一脸无辜:“陛下您别看奴才,奴才真将它扔进鸿池了,可它是有脚的嘛,大约慢慢地自己又爬回来了。”她一边说一边还用两只手模仿鳖爪划动的姿势。
慕容泓看了看她的手,也没吱声,到了内殿换完衣服,长寿来报说是寇蓉求见。
“陛下,太后已经初步拟好了各位入选秀女的封号,着奴婢拿来让陛下过目,看陛下有没有要修改的?”行过礼后,寇蓉恭恭敬敬地递上名单。
长安接了,递到慕容泓手中。
慕容泓展开一看,赵宣宜自是皇后,接下来两名美人,分别是陶行妹和周信芳。三名才人,分别是光禄卿陈钰秋之女陈琪,虎贲中郎将栾平之妹栾娴和太常卿乔白骏之女乔雁锦。三名宝林,分别是丞相司直孟惟之女孟曦儿,太中大夫姚沖孙女姚静雅和太仆卿宋槐之女宋名微。三名选侍,分别是太仓令尹昆之女尹蕙,太乐令裴礼之女裴滢和太史令孔庄之女孔熹真。
“将忠义侯之女周信芳降为才人,其余的就按太后的意思去办。”慕容泓将名单递还长安,话却是对着寇蓉说的。
寇蓉领命,拿着名单回去复命了。
这一天天过得平缓而枯燥,长安早上起床时总觉得一天很长,结果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却又到黄昏了。
快要初冬了,天黑得早,甘露殿里的灯自然点得也早。自升了常侍之后,长安已经成为了长乐宫宦官中名正言顺的二把手,而郭晴林这个一把手又是偷懒成精的,自然将甘露殿的一应琐事都扔给她去做。
殿里如今有三个御前听差,轮着值夜够了。长安每天入夜后将甘露殿里外巡视一遍,确定一切如常,然后核对好当夜的值夜名单并交给褚翔一份后,就可以回东寓所去歇着了。
这天也不例外,甘露殿的灯盏都点起来后,长安拿着一柄鸡毛掸子,将殿中边边角角都巡视一遍,确认没有虫豸也没有异物,便将鸡毛掸子插回瓶中,走到站在书架前的慕容泓身边禀道:“陛下,殿内都检查过了,安全无虞,您早些休息,奴才告退了。”
言讫她躬着身想退出殿去,却不防他忽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长安:“……”近半个月他不曾碰触过她,也不曾再对她说那些情话,她还以为他改邪归正了呢。
“朕这样冷待你,你才觉得自在是吗?”慕容泓另一只手将书塞回书架上,回身看着她问。
“各归其位,奴才觉得挺好的,陛下觉得不好吗?”
“不好,朕觉得一点都不好。”
“陛下觉得哪里不好?”
“朕心情不好。”
长安:“……”这锅我不背!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任重道远,每日烦心之事不知凡几。所以,您心情不好,不一定是因为奴才啊。”长安讪讪道。
“你在质疑朕的判断?”慕容泓将她往自己这边拉近。
长安忙垂眸,一边往后缩一边一副奴相道:“奴才不敢。”
慕容泓用了点力气,虽然他也不是重量级选手,但仗着性别优势,对付长安还是绰绰有余的。
长安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扯得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他伸出另一条手臂,将她轻轻拥住。
鼻尖盈满了他身上特有的那股似草木清新一般的味道。长安下巴抵在他肩上,眼珠骨碌乱转,暗思:啥情况?
心中还念着在选妃之事上对不起他,她便没有急着挣扎。
见她不挣扎,他放开拽着她的那只手,双臂一环,将她彻彻底底地拥入怀中,低下头,脸贴在她的耳侧。
长安有个怪癖,她可以接受和男人接吻甚至上床,但她不太能接受如眼下这般单纯的拥抱。
不管是接吻还是上床,她都可以看做是本能需要,肉体的诉求。可是这样的拥抱不是,这是一种感情需要,灵魂的诉求。
这种亲密让她觉得陌生而不适应,她试图挣脱并同时劝说他放开:“陛下……”
“别说话,朕不过就想这样抱抱你罢了,也不可以么?”慕容泓低声道。
分属于两个人的两颗心,却近得仿佛在一个胸腔里跳动的感觉,真的让长安感到有些慌。意识到自己若强行挣开,两个人的关系可能又要僵,她道:“陛下,您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事到如今,你还想听朕对你说什么话?朕自己都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慕容泓语气似无奈,又似低落。
长安脑子一转,心想慕容泓这厮该不是恐婚吧?虽然一般来说,比起男方,女方恐婚的比较多,但就慕容泓这龟毛样,说他会恐婚,她绝对毫不怀疑。
“陛下,您……是不是害怕?”她小心翼翼地问。
“怕?”听到这个问题,他倒是松开了她,问:“朕怕什么?”
“您是不是害怕大婚,担心自己会在赵小姐面前丢人?没关系,即便现在是国丧期,太后不好派宫女真枪实弹地来教您,奴才可以派人去给您淘画本子,保管让您在大婚之前知道洞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长安一副勾引纯良主子去花街柳巷的奸佞模样。
慕容泓闻言,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半晌,忽而一笑,伸手卡住她纤细的脖子将她推抵到书架上,声音低而冷,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既然你这样善解人意,那何不亲自来教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