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关上后, 慈元殿内就剩了慕容泓和赵宣宜两人。
沉默了片刻,慕容泓问:“你对此事有何感想?”
赵宣宜向着慕容泓这边微微颔首欠身, 恭敬得恰到好处,道:“不知陛下所言是为何事?”
“成为皇后。”慕容泓看她。
赵宣宜道:“臣妾惶恐,一朝之间身负重任, 臣妾只怕自己德浅福薄力有不逮, 有负陛下厚望。”
“嫁给朕, 你确是任重道远,但也不必惶恐。你当知道朕为何选你为后, 不是因为你父亲是朕的丞相,而是初见时你给朕留下了老成持重刚毅果敢的印象,朕指望你替朕管理后宫。只要你尽到了身为皇后的职责,朕自会敬你重你, 余者, 你不必担心。”慕容泓道。
“是,臣妾谨遵陛下教诲。”赵宣宜应下。
接下来两人无话可说, 赵宣宜贤惠地伺候慕容泓宽衣就寝,放下半幅大红缎绣龙凤双喜锦幔,掀开百子被, 赫见大红的床单上铺着一块白绢。
“此物何用?”慕容泓问赵宣宜。
纵然沉稳如赵宣宜,听到如斯问题, 还是禁不住瞬间便红了双颊。
已经正月中旬了, 雪只要一下起来还是大得如扯絮一般。今夜长福和长寿在慈元殿那边当差, 长安与松果儿同行回到长乐宫东寓所, 各归其房。
长安正准备将炉子拎到窗口去烧一壶热水出来,有人敲门。她过去开门一看,却是袁冬冒雪而来。
“安公公,上次奴才向您汇报过的那伙人,底下的人探知他们今晚会在绛雪轩聚会。”袁冬有些气喘吁吁道,显然一听松果儿说长安回来他立刻就跑过来向她禀报此事了。
长安闻言,思虑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安公公,不去堵他们么?有他们在,司宫台和后苑那边我们都不能去活动。”袁冬道,“他们的存在对我们的发展,已经形成了阻碍。”
“堵他们?便堵住了又能如何?今日陛下大婚,大赦天下,连牢里的囚犯都放出来了,宫人与天同庆小聚一下又有何罪?还是我们带足人马去与他们打一架?谁打赢了这宫里以后就由谁说了算?”长安问。
袁冬不语。
“来日方长。今日陛下大婚,不宜生事。”长安拍拍他的肩,道“天冷,先回吧。”
袁冬颔首,辞别长安回去了。
长安却将炉子的盖子盖上,去柜子里将屯着做月经带的白布取了出来,比量着自己的身高裁了一块下来。
没错,她今天不想生事,但是不生事不代表就没有行动。袁冬他们的消息探得到底准不准确?若是准确,对方今夜在绛雪轩聚会目的何在?今夜大雪,适合探路和听壁脚。
今天慕容泓大婚,各种仪式长安都跟在他身边,那种场合下她自然不可能带着慕容泓给她的那把小刀,因为万一被人揭穿,纵然是慕容泓,也没有足够的理由保她的命。
长安从床铺下面摸出小刀像以往一样绑在小臂内侧,又将淬了麻药的针插上帽子,最后她搬开柜子,翻开柜子下面的地砖准备带上她的铁盒子,谁知地砖一翻开,里面是空的。
长安愣了一下之后,蹲在地上陷入了沉思。
没一会儿,耳边又传来敲门声。
她起身将柜子搬回原处,打开门,郭晴林站在门外语带笑意一派悠闲道:“今夜天气不错,徒儿,陪师父出去走走?”
长安看一眼寒风中胡乱飘洒的夜雪,也笑道:“既然师父有此雅兴,徒儿自当奉陪,不过请师父容徒儿先去上一趟茅房。”
待长安上过茅房,师徒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长乐宫。
雪越下越大,白天铲得干干净净的道上已然覆上一层薄薄的积雪。
长安脸冻得生疼,见郭晴林往后苑方向走,赶前两步问:“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儿?”
“绛雪轩?”郭晴林袖拢着双手道。
“绛雪轩?这天寒地冻的,为何去那儿?”长安一脸疑惑。
郭晴林停下脚步,转过身隔着雪幕看着她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罗泰一伙在宫中到底有多少势力么?今夜你不仅可以一观究竟,还可以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就您跟徒儿两人?”长安惊诧。
“你对你我师徒二人的能力有什么误解么?”郭晴林似笑非笑地问。
长安正了正神色,挺直了腰板,斩钉截铁道:“只要有师父在前头带路,便是刀山火海,徒儿也照闯不误。”
郭晴林唇角一弯,回身带着长安继续前行。
路过于飞桥,寒风中隐隐传来橐橐靴声,有巡宫侍卫往这边来了。
郭晴林带着长安走入道旁的梓树林中,就是长安把钟羡的鼻子撞出血的那片梓树林。
林中光线黑暗,积雪也更深,师徒二人往里面走了一段距离后,便停住不动,等着那队巡宫侍卫过去。
待到靴声渐远,郭晴林又往林外走去,长安没走两步突然跌倒在地。郭晴林回身看她,长安道:“不小心被树根绊了一下。”她一边说一边作势要起身,却趁郭晴林松懈之际突然抬手,右手在左手手腕上一拍,随着一声机簧轻响,一支短箭忽从她袖中爆射而出,正中郭晴林的左腿。与此同时她就地一滚,动作灵活地避到树后,身前树干上笃的一声,却是郭晴林射出的短箭落了空。
趁着自己还没被完全麻痹,郭晴林快步向长安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向她发射短箭,他知道只有自己也射中她,今夜才有生还的希望。
长安借着夜色与树木掩护险之又险地避来闪去,其中有一支短箭几乎是擦着她的脸颊射了过去。
命运再一次眷顾了长安,在郭晴林射完六支短箭后,他倒下了。
冬天-衣服穿得厚,长安不确定自己方才那支箭到底有没有让郭晴林中招,于是在郭晴林倒地之后,她绕到他脚那边,向着他的左腿又射一箭,确定射中了他,她这才有些脱力般向后退了两步,靠在树干上调整呼吸。
过了片刻,她过去在郭晴林身边跪下,撩开他的袖子从他手腕上解下自己失窃的那只铁盒子,然后伸出一手摸着他的脸颊将他的脸掰向自己这边,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弱光线看着他睁着的眼低声问:“为什么选今天动手?今天陛下大婚,你们想送份大礼给他?长寿,或许还有松果儿,告诉你我的死对陛下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份大礼是不是?”
人在麻痹状态,自然是没办法回答的。
“可是你只知道我最近疲于应付陛下,不知道那次我出宫又打造了一只铁盒子,并将它藏在了茅房净桶下面的地砖里。吃一堑长一智,宝松事件后,你不该指望我会在你身上栽第二次的。”长安自言自语一般絮絮道。
暗夜漆漆北风呼号,风卷起林中的雪沫,扑在脸上格外的冷。
“你我相处了这么久,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你确确实实教会我很多东西,说实话,我真的不想杀你。但是今夜之后,你我不可能继续相安无事地在同一个屋檐下共事了。我原该将你活着交给陛下处置,但是,陛下刚刚新婚亲政,在这个当口若因为你而使他与太后之间产生龃龉,不妥当。所以,你,还是由我来亲手了结吧。”用刀会在地上留下太多痕迹,所以长安解下自己的腰带,将他翻过身去面朝下,腰带套上他的脖颈,一腿跪上他的脊背,一边用力收紧腰带一边道:“师父,黄泉路上你慢些走,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罗泰,我迟早送他来陪你。”
说完这句,长安再没有多言,待到郭晴林被她勒得再无一丝动静后,她放松因长时间用力过度而十分酸疼的手臂,伸手摸了摸他的颈动脉。
皮肤还是温热的,然而经脉的搏动,已经停止了。
长安从他背上下来,将腰带束好,忽觉脸上有些痒痒的,她伸手一摸,才发现居然一片湿濡。热泪淌过冰冷的皮肤,那一点微痒便是由此而来。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眼泪,长安怔怔地在郭晴林的尸体旁边呆了一会儿,最后自嘲地一笑,起身将郭晴林腿上和树干上的短箭全部收起来,然后将郭晴林的尸体拖到十丈开外的树林深处,用雪埋上,随后若无其事地回了长乐宫东寓所。
心中想着绛雪轩,她去敲了蹴鞠队的厢房门。
袁冬从屋里出来,见长安面色苍白,帽子和双肩上落了一层积雪,似是已在外头逗留良久,不由的目露惊诧。
“叫上三个你最信任的人,去杂物间拿上铲子,跟我走。”长安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袁冬遂叫上三名太监,拿了铲子跟长安出了长乐宫。
长安带着四人一路避着巡宫侍卫来到梓树林里,在靠近假山群那一侧的林边停下,道:“就在这儿,挖个七尺长三尺宽六尺深的坑。”
其中一个太监闻言抓了抓头,道:“安公公,这也没带尺,不好量啊。”
长安道:“能埋进去一个人就成。”
三名太监悚然一惊,那边袁冬却已经开始低头铲土了。
坑挖好后,长安带着他们来到郭晴林的尸体旁,示意他们把雪扒开,把尸体抬去埋掉。
雪还在下,树林中光线昏暗,几个太监一开始没看清尸体面貌,只是根据帽子等物知道是个太监而已。但抬到树林边上时,光线亮了一点,抬着尸体双臂的太监低头一看,发现死的居然是郭晴林,登时吓得腿一软跌倒在地。余者也是心跳加速面色惶然,包括袁冬也不例外。
“怎么了?”长安在一旁冷声问道。
“没、没什么。”事到如今,袁冬等人知道自己是脱不了关系了,遂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手忙脚乱地将郭晴林扔进坑中,将土填满,又去附近铲了点雪覆在坑上。
把人埋了,长安带着四人回到长乐宫东寓所,看着四人回了蹴鞠队的厢房,长安却又转身走到紫宸门上,对守门的侍卫道:“今夜除了杂家之外,不许任何人擅自出宫。”
侍卫们虽不归长安管,但都知道长安和褚翔的关系以及在御前的地位,于是便都应了。
长安出了长乐宫来到长秋宫慈元殿前,找到正在当差的褚翔,对他附耳几句。
褚翔震惊地看着长安。
长安道:“事已至此,你帮不帮我?”
褚翔看一眼紧闭的殿门,捏了捏拳,叫来一旁当值的侍卫队长,令他们好生戍卫慈元殿,自己跟着长安离开了长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