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广膳房地道的另一端朱雀大街武库的地下室内,赵枢褪下头上的风帽, 看着坐在桌旁面色不虞的慕容瑛道:“上次不是说过,眼下宫中人多眼杂,除非是不得不见面说的要事, 否则不再启用这条地道吗?”
“要事?对你来说什么才算要事?赵合的婚事算不算?他已经十八岁了, 你准备给他拖到什么时候成亲?”慕容瑛怒道。
赵枢做了这么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又哪里习惯看别人脸色?但念在昔日旧情与赵合的份上,他还是耐着性子问:“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好端端地发这么大的火?”
慕容瑛自然也知道迁怒赵枢于事无补, 于是叹了口气道:“今日我找慕容泓说道赵合的亲事,提出想将张家的嫡孙女张竞华许配给赵合,可他说赵合既无功名傍身,亦无继承爵位之可能, 张家许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所以不宜强行指婚,话里话外, 无非是说赵合配不上张竞华。你说我焉能不气?”
赵枢闻言,沉默不语。
慕容瑛看他一眼,皱眉:“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你也认为赵合配不上这门亲事?”
“配得上配不上, 你心里没数吗?”赵枢默默道。
慕容瑛噎了一下,偏过脸道:“配不上也是你没用, 慕容泓一说要确立嫡长继承制你便毫无对策, 如若不然, 赵合即便文不成武不就, 只要有咸安侯世子的身份,这满盛京的贵女他哪个配不上?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定要让赵合做世子!”
“我能有什么办法?你总不能让我把嫡长孙也杀了给赵合腾位子吧。”
慕容瑛一怔,转过身看着赵枢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让你把嫡长孙也杀了?难不成,你以为赵翕之死与我有关?”
“我何尝是这个意思?你这般反应激烈又是为何?眼下宣宜是皇后,要赵合永保富贵也不非得有爵位在身才可,只消宣宜给慕容泓生下嫡长子,我便能用他的嫡长继承制迫他立宣宜之子为太子,届时,赵合便是大龑太子的嫡亲娘舅,这样的身份,难道不比区区一个侯爷显赫?你若想赵合后半生长乐无忧,宣宜的后嗣上,你也需多费点神。”赵枢道。
慕容瑛冷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反正不管是哪个袭爵,都是你的血脉,所以赵合能不能过得好你根本无所谓。可是我告诉你,如果赵合不能过得好,那么谁都别想好!”
长乐宫甘露殿,褚翔对坐在书桌后头的慕容泓耳语一番。
慕容泓听罢,抬头唤道:“张让。”
张让上来躬身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有些饿了,想喝大骨汤,你去广膳房叫他们炖一盅过来,定要炖得肉都烂在汤里才好。”慕容泓吩咐道。
张让心中生疑:大骨汤?肉烂在汤里?陛下不是不吃荤腥么?
不过他很识相地没有将疑问问出口,领命下去了。
褚翔在一旁忍俊不禁。
慕容泓斜他一眼,问:“笑什么笑?”
褚翔哪壶不开提哪壶,道:“属下只是觉得这等阴招损招只有长安才会用,想不到陛下也会如此行事,莫不是受他影响被他同化了?好在这厮去了兖州没个三年二载回不来,耳根子都清静不少。”
慕容泓瞪着他。
褚翔笑着笑着,终于觉着慕容泓的眼神不大对劲了,他心虚并尴尬地垂下脸去。
“没大没小,还不退下!”慕容泓愠怒。
“是。”褚翔转身一溜烟地走了。
慕容泓侧过脸看着桌角灯盏里那团明亮温暖的光,脑中一浮现出长安两个字,便条件反射般呈放空状态。他想她到不敢去想她,只因为他承受不住她不在身边所带来的那种巨大而空洞的悲凉和寂寞。
他不知她能否安然返回,他不能派人去护她左右,在兖州,他也……护不住她。自她走后,他连噩梦都变换了内容。
一开始,他还在意离开的她是否也会如他思念她一般地思念他?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心中那股担心她回不来的惊惧越来越深之后,他又希望她真如她自己口中所说的那般绝情,最好一次都不要想起他来。一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却又放她去以身犯险的男人,思之何用?
他只是极度后悔,后悔当她在他身边时,他没有好好待她。明明是他不够好,不够得到她的心,却为此屡屡和她争,和她吵。有了后宫之后他才知道,争吵原来也是一种在乎的表现,因为若是不在乎,怎样都无所谓,你又岂会去与她争吵?可是,一向自负聪明的他,却为何偏偏选择了这样一种愚不可及伤人伤己的方式去表达自己对她的在乎?
是自尊自傲在作祟吧。
然而她在时他怎么也放不下的自尊自傲,却根本无法代替她的存在,以及因她的存在而使他由心而生的那种蓬勃的希望与鲜活的激情。
恨不相逢闲云野鹤时,恨不相逢大权在握时。
慕容泓闭上双眼,集红尘艳色于大成的脸上呈现出来的却是一片脆弱的平静:长安,朕后悔了,朕不要你为朕千里独行建功立业,朕只求你能够化险为夷,活着回来。
此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长安忽然连打两个喷嚏。
一旁钟羡从纸上抬起眼看着她问:“受凉了?”
长安道:“怎么可能?指定是哪个王八犊子在背后偷偷念叨我。”
虽然与她相交已久,钟羡还是不大适应她这“出口成脏”的脾性,便没接话。
长安胡乱翻了翻府衙里保存的兖州土地资料,对钟羡道:“别浪费时间了,我敢担保,这些资料中不管是土地的面积丈量还是肥瘦界定,肯定都有问题。”
钟羡道:“我知道,只是,若是这些事情都不弄清楚的话,这军田制该如何推行?我准备让各县县令重新着人去丈量各县的土地,上报土地的归属情况。”
长安笑道:“你这不是为难人吗?兖州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些县令虽说是县令,但在各县做主的可不是他们。你要下手,需得拿各县的世族豪绅下手才行,让县令去做这些事,不过是空耗时间罢了。”
钟羡长眉深锁,拿各县的世族豪绅下手,谈何容易?他们世代盘踞于此,彼此间盘根错节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又岂是他这个新来的势单力孤的知州所能撼得动的?
“呐,你若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给你出个主意如何?”长安坏笑。
钟羡看着她的笑脸,无奈道:“你这样的表情,实在很难令人信服。”
“我这……”长安话刚开了个头,钟羡却猛然一抬手,目光往房顶上一瞟,站起身便欲往后窗那边去。
长安眼珠一转,忙起身扯住他媚着嗓音道:“大人,您累了一天了,还是让奴婢伺候您早些歇息吧。”
钟羡:“……”
长安连扯带拽地将他拖到里间,耳语:“配合一下。”
“配……”钟羡刚想问她配合什么,缺叫长安一把捂住了嘴。
长安伸手去扯他腰带,钟羡面色一赧,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他鲜少主动碰触长安,这一扣之下但觉掌中骨肉匀停肌肤滑腻,当初中毒之后神志不清之时对长安做过的那些荒唐事竟然瞬间便被勾起了回忆。他一直觉得那件事他对不住长安,这眼下情景对比那时,竟让他生出左右为难进退不得之感。
长安却不打算强迫他,见他不肯宽衣,便直接将他推去床上,将床帐一放,回身吹灭灯烛,自己褪下外衣往屏风上一搭,然后也钻入帐中。
帐中一片昏暗,唯两人四目晶晶。长安见钟羡坐在那儿不动,似是戒备的模样。她原本没打算把他怎样,但他时时刻刻一副欠调戏的模样她也是很无奈啊。
她蓄了蓄势,突然往前一窜欲将他扑倒。
殊不知虽同是男人,他却不似慕容泓那般身娇体柔易推倒。长安一扑他伸手往后一撑便稳住了身形,长安结结实实地一头撞进他怀里,感觉自己胸前的两团几乎也是结结实实地贴在了他胸上,长安暗觉不妙,伸手一勾他撑着床榻的胳膊,钟羡终于倒了下去,却在同时伸手握住长安的双肩将她推离,有些难堪地低声道:“不可一错再错。”
长安:“?”什么一错再错?他在说啥?
想着房顶还趴着个人,她也无暇追问,只委屈道:“少爷,您是正人君子,岂可始乱终弃?”
钟羡:“……”
“少爷,奴婢自幼伺候您,对您的仰慕已非一日两日。在府中时夫人管得严,奴婢不敢逾矩,如今好不容易随少爷来了此地,天高夫人远,您还担心什么呢?奴婢胸无大志,只愿做您的通房便可,这样您也不允吗?”长安哀哀戚戚道。
虽知她是在演戏,但如此露骨的言辞,还是听得钟羡一阵面红耳赤。
看着面前可餐秀色,自己却不能下口,长安心中暗骂一声,扯过一旁的毯子就着女上男下的姿势往自己与钟羡身上一盖,同时娇呼一声:“啊,少爷,您轻一点嘛!”说着便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动了起来。
钟羡虽是一向洁身自好不乱搞男女关系,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一回事,眼见自己被长安压在身下做这种动作,别说脸红了,他简直无地自容,只好偏过脸闭上眼暂做逃避。
殊不知这样一来,耳边长安的娇喘呻-吟便愈发清晰起来,简直是声声入骨。长安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倾情演出自然能做到以假乱真。
钟羡听着她那时促时缓时高时低,似隐忍又似诱惑的声音,纵然心性再坚定,一时也不由被撩拨得心旌摇曳。他恼羞成怒,暗道:都这么久了,耿全他们竟然还未发现有人侵入,真是岂有此理!
仿佛为了呼应他的恼怒一般,他一念未完,外头忽然传来一声侍卫的断喝:“什么人?”
屋顶上瓦片轻响,似是有人飞快离去,侍卫们呼喝着追了过去。
“大人,您没事吧?”窗外传来耿全关切的声音。
钟羡转过头来,见长安撑在他上面看着他似笑非笑,他移开目光,有些不自在道:“我没事。”
窗外耿全听得他的声音,却是心中一疑,暗道:外头这么大的动静,少爷不出来查看也就罢了,这声音明明从内间传来,内间灯火不明,听少爷的声音却又不似睡觉被吵醒的模样,莫非……少爷已然中招,被人挟持了?
念至此,他向身后两名侍卫打个手势,要他们去守住门口和另外一边的窗户,他自己后退两步,忽然一个飞踢踹开窗户窜进室内。
正站在屏风旁系腰带的长安:“……”
刚准备从床上下来的钟羡:“……”
毫无准备目睹这一幕的耿全:“……!”
短暂的沉默过后,室内弥漫起浓浓的尴尬气氛。长安清了清嗓子,对耿全和颜悦色道:“你家大人没事,真的没事。”
钟羡听着这欲盖弥彰的解释,好想扶额。
耿全回过神来,讷讷道:“我知道了。少爷,我什么都没看见,老爷和夫人什么都不会知道的,您尽可放心。”说完,他动作敏捷地原路返回,并将窗户从外头关上。
长安回身看钟羡。
钟羡定了定神,问:“你到底为何如此?”
长安道:“方才那人,定是赵王那边派来探你底细的,我演这一出,是为了示敌以弱。你想想看,在此等境况下还有心思与丫鬟行房取乐之人,能有多大出息?如此,他们才会觉着你是个有缝的蛋,才会派苍蝇来叮。他们若不先动起来,我们又怎么能找到他们的弱点呢?”
钟羡怀疑地看着她。
长安一脸坦然地与他对视着。
少倾,钟羡败下阵来,收回目光道:“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片刻之后,赵王府后院东面的上房内,一名俏丽丫鬟拨开珠帘向里头禀道:“大爷,风驰回来了。”
刘光裕意兴阑珊地推开埋头在他胯间的一名艳丽女子,理了理衣袍,道:“叫他进来。”
一名短小精悍的黑衣男子进来向刘光裕行礼。
刘光裕鼻尖捕捉到一丝血腥味,道:“怎么?还挂彩了?”
风驰讪讪道:“一时不慎。”
刘光裕嗤笑一声,问:“情况如何?”
风驰道:“那丫头,是钟羡的通房。”
刘光裕想起钟羡护她的模样,似乎比主子对通房还要看重些,问:“你如何确定?”
风驰道:“属下偷听到他俩行房了。”
刘光裕眯眼,道:“钟羡功夫不差,警觉性不该如此之低。那两人不会是做戏给你看吧?”
风驰想了想,一脸猥琐道:“应该不会,世子,您不知道那丫鬟叫得那叫一个带劲,若不是……属下也不会因奔跑不便而被钟羡的侍卫飞刀所伤。”
“你也算是翻墙入院窃玉偷香的老手了,总不见得光听她叫唤几声就把你下头给叫硬了吧?”刘光裕问。
风驰低了头,道:“是属下没用。”
刘光裕向后靠在椅背上,摸着下巴兴致盎然道:“不愧是能入我眼的女人。钟羡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还当他有多正经。派人盯住府衙,只要这丫头一出府衙的门,立刻把她给我劫过来。”
风驰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