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瞻被杀一案审到一半, 出了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刘璋和赢烨打起来了。
刘璋给出的双方发生摩擦的理由简单得让人觉着不可置信——为了盐。
半个月前, 赢烨突然派人到兖州边境小镇上劫掠,抓了一百多百姓让刘璋用一百引盐去换。
长安一开始不知道盐引到底是什么东西,了解之后才知, 一引盐差不多就是三百斤盐, 一百引盐, 用长安习惯的计量单位换算过来,就是十五吨盐。
按如今的盐价, 十五吨盐也就一千五百多两银子,可问题在于,如今食盐紧缺,有价无市。加上刘璋那性子, 一百多百姓的性命根本不在他眼里, 当时便派军队还击了。
慕容泓问了大司农慕容怀瑾才知道,大龑主要的盐产地就是滨海的云州和福州, 其他地方虽也有井盐和池盐,但经过十多年的战乱,百姓流离失所, 一些盐井和盐池就荒废了。而井盐和池盐的制作过程相对复杂,尤其是井盐, 如今虽有朝廷的大力扶持, 还有好些盐井和盐池并没能恢复正常生产。
鉴于当初先帝跟福州真正的统治者陈氏家族签订的协议, 福州并不免费向大龑供盐。自云州叛变后, 福州供给朝廷的食盐不仅越来越少,而且价格越来越高。所以兖州和益州的这场争端,其实不过是将食盐紧缺将会带来的问题提前放到慕容泓面前而已。
关于战还是不战的问题,朝廷上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争论。
而刘瞻的案子就这么被压下来了,除了负责秋闱的文官降职的降职丢官的丢官外,张家郑家安然无恙。
冒险杀了人却没达到预期效果,长安心里那个憋屈就别提了,但想起钟羡,又觉钟羡会是比她更憋屈的那个人。
一转眼便到了冬月,第一场雪落下的这天,长安在紫宸门外收到一名陌生小太监传来的纸条,钟羡约她去丽正门外相见。
长安见笔迹确实是钟羡的笔迹,便取了出宫令牌去丽正门外见他。
钟羡就站在宫门外的宫墙脚下,双肩上覆了薄薄一层积雪,看来已经等了颇长时间了。
“文和,你找我何事?”长安问。
钟羡转身沿着宫墙向远离宫门守卫之处走去,长安跟在他后头。
走得足够远了,钟羡回过身,看着双颊雪白的长安,迟疑了一下,问:“你最近身体还好吧?”
“还好啊,为何这样问?”长安问。
“我看你气色不是很好。”钟羡道。
慕容泓最近诸事烦心,从早到晚地召见三公和慕容怀瑾他们。他食不下咽睡不安寝,长安又是个心思重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说到底,他和她脑子再灵活,在面对这些国家大事时,毕竟还是经验不足。
“我没事,可能最近有点累吧,许大夫说我气血不足,给我开了补药了,正喝着呢。”长安笑笑道。
钟羡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递给她。
长安展开一看,居然是个还热乎着的烤地瓜。
“来的路上恰好看到,就顺手买了。”看着长安稍显呆滞的表情,钟羡略有些无所适从地解释道。
长安抬头看他,冰雪融化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的皮肤润泽通透。剑眉星目,高鼻红唇,一袭镶着银灰色丰厚毛领的大氅衬托出他的金尊玉贵,眼前就是一个封建社会里如假包换的翩翩贵公子,如假包换的。
想想两人两年前初遇的场景,再对比眼下,长安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变了。变得不那么没心没肺,变得不会及时行乐,变得不再无牵无挂。但是怎么说呢,她感觉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既然比旁人多活了一世,她总不能将这辈子和上辈子活重样了。
“谢谢,正好有点饿了,喏,分你一半。”长安将烤地瓜一分两半,递一半给钟羡。
钟羡道:“我不饿。”
“不饿吃下去也不会撑着。你若是觉得在外头吃东西不雅观,呐,我教你一个办法。”她扯着钟羡的袖子让他与自己一起以面壁的姿势在宫墙下并排站好,一边啃地瓜一边含糊不清道“这样旁人就看不到我们在吃地瓜了。”
钟羡看看自己手中金黄的烤地瓜,再看看一旁面朝宫墙的长安,正准备试试站在宫墙下吃地瓜的滋味,长安却又接着方才的话道:“最多以为我们在小解而已。”
钟羡失笑,看着她道:“你呀,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话说不过三句就要开始不正经了。
长安也笑,道:“看你心事重重的,这样笑一笑是不是好多了?说吧,到底为了什么事来找我的?”
提起此行的目的,钟羡神色又纠结起来。他问长安:“目前陛下的态度,是主战还是主和?”
“陛下还未表态,不过我隐约听到风声,似乎大部分朝臣都主战,理由是赢烨既然已经落到劫人换盐的地步,可见荆益两州已经严重缺盐了,而人一旦缺盐,就会出现头晕乏力的症状,所以他们推测赢烨的叛军此时可能已经因为缺盐而战斗力大降,正是进攻他们的好机会。”长安吃完烤地瓜,掏出手帕擦了擦嘴道。
钟羡听后,眉头愈皱。
“怎么了?有何不妥么?”见他神情有异,长安问。
“我得到消息,事情,其实并不像赵王上报的那样。”钟羡道。
这下轮到长安皱眉了:“不是赵王上报的那样,那事实到底是什么?”
“刘璋手下一个驻守边镇的将领,因为自己的小妾随同情夫逃到了益州那边,他派人过去追杀,被驻守益州边镇的叛军发现,这才引发了这场冲突。”钟羡道。
“那赢烨抓了一百多百姓要求换盐之事也是假的?”
“假的,事实上是那名惹了祸端的将领为了灭口,将他兵营所在的那个边镇上的所有百姓都屠杀了。”显然钟羡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才让自己能语气平静地说出这一事实,但他控制得住自己的语气,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反应,那一下不由自主地握拳,让他将手中半个烤地瓜捏得稀烂。
长安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擦手,问:“消息可靠吗?”
“是我派过去打探消息的朋友传来的消息,非常可靠。”钟羡一边垂眸擦着自己的手指一边道。
“这件事,钟太尉知道吗?”
钟羡摇头。
长安看着他,道:“这件事你该亲自去对陛下汇报的。”
钟羡道:“我一连递了三道折子请求面见陛下,都被驳回了。”
长安:“……”但愿不是螃蟹惹的祸,唉,当初就不该图那嘴上痛快。
“他最近诸事缠身心绪烦乱,不见你也不一定就是坏事。”长安替慕容泓解释道。
钟羡点头,道:“我明白,只是,这件事我一定得让他知道,见不到他,我只能拜托你转告。”
“我会的。”长安道。
这时宫门处陆续出来几人,钟羡遥遥一看,见是自己父亲和赵枢等人,便对长安道:“我得回去了。”
长安道:“好。”
钟羡刚欲走,长安又叫住他,道:“文和,你知不知道,就目前而言,如果皇位上坐的是端王,可能对你们钟家更为有利。”
钟羡愣了一下,道:“或许吧。但那又怎样?我就是钟家的未来,我想要什么,我自己心里很清楚。”
辞别了钟羡,长安回到宫中,刚走到半道,忽见褚翔领着一队侍卫押着嘉容冒雪往宫门处而去。
嘉容被堵了嘴捆了手,哭得双颊满是泪痕,一见长安,更是鱼一般的挣扎起来,唔唔地向她求救。
押着她的侍卫狠狠一扭她的胳膊,呵斥道:“老实点!”
“翔哥,这怎么回事啊?”长安忙拦住褚翔问。
“奉陛下之命,将她押去廷尉府。”褚翔道。
“为什么?”
褚翔看着她道:“你素来言行妥帖,怎么今日也这般不知分寸起来了?”
长安反应过来,陛下吩咐要办的事,下头的人哪有去问为什么的资格?
褚翔将她拨到路边,带着人押着嘉容继续前行。
嘉容一路哭着,挣扎着回过头来,惶急而绝望地看她。
长安咬了咬牙,转身向长乐宫跑去。跑到紫宸门前因为地滑摔了一跤,她也顾不上,爬起来直接冲进甘露殿。
“做什么去了,这般气喘如牛?”慕容泓坐在书桌后,有些疲惫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眉眼不抬地问。
“陛下,嘉容……”长安试着开口,却又有点开不了口。
慕容泓手一顿,抬眸看她,问:“嘉容怎么了?”
“奴才能不能问问您,为何要将嘉容关到廷尉府去?”长安艰难道。她知道自己没资格这么问,可是,嘉容啊……
“不是关到廷尉府,而去押去兖州战场,祭旗。”慕容泓语气淡淡道。
虽然早就猜测过慕容泓最后很可能这么对嘉容,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长安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地去接受。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团乱。
“你那是什么表情,跟要哭出来似的。别忘了她是逆首之妻,朕对你和她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朕相信你做事有分寸,别告诉朕你对她动了真心。”慕容泓盯着她道。
长安抿了抿冰冷的唇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陛下,奴才得到消息,赵王上报的开战理由是假的。”
“哪来的消息?”慕容泓问。
“……钟羡给的。”此事太过要紧,长安不能瞒他。当然,实话实说的另一个理由是,如果编谎,她没办法自圆其说,这消息毕竟来自兖州。
“所以,你和钟羡私下见面了?”慕容泓表情未变,但眼神明显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