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志诚没有加入这些杂七杂八的讨论,他现在心里燃烧着熊熊火焰,脑子里却冷静得令人畏惧,输入文字速度飞快:“说真的,谢浩然让我觉得很惊讶。从开学到现在,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他根本不需要对群里同学提出的各种问题进行解释,只是用平淡简单的字句引发思考。
回应的消息很多,非常强烈。
“老戴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谢浩然入学时候的分数很低,在班上排名倒数。”
“他开始的时候连续好几次测验不及格。要不是这样话,老螺蛳(罗文功)也不会把他安排坐到教室最后。”
“谢浩然好像那个时候所有科目都不怎么样,经常被罚站。我记得音乐老师说他没天分,陶老师也没让他加入美术兴趣小组。”
“那张墨牡丹很可疑哦!到底是不是他自己画的?”
“人家现在都已经得奖了,你还在这里说个屁啊!人家有的是钱,从外面找人买一张,再写上他自己的名字难道不可以吗?”
“没听说过谢浩然家里有钱啊?”
“你是从石器时代来的吗?你没看报纸上说三旗村那块地方要拆迁吗?我三舅在区房管局。谢浩然他们家就在三旗村。听说那里的拆迁户这次最少也能拿到两百万以上。别说是买张画了,就算是买辆豪车当街砸了,那也跟玩儿似的。”
信息交流的重要性就在于此。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知道真相,只要掌握了少许线索,集合众人思维就能接连不断对缺少的部分进行补充。就像一个用碎片拼合而成的球,尽管大家都知道它应该是标准的圆形,也会按照这个固定逻辑将最后的拼合形体尽可能使其完整。但是在拼合过程中,有人使用的材料是皮革,有人使用了陶瓷片,还有人使用了碎玻璃。
虚假与真实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此。遗憾的是,众多参与拼合的人们,对此毫无察觉。
戴志诚用炽热的目光盯着手机屏幕。群里的信息刷屏速度非常快,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功劳。如果是换了一个人同样的消息,绝对不会引起如此热烈的讨论。
每个人对事物的关注重点都不一样。话题很快分成了两部分。第一:谢浩然究竟是不是那张墨牡丹的真正作者?第二:谢浩然这个令人羡慕的拆迁户到底有多少钱?
沉默中的戴志诚很满意。微信聊天就是有这个好处。用不着说话,但是能够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完完整整显现出来。没人会看出这是一个阴谋,也没人能察觉出自己的真正用意。
“羽衣霓裳”一直没有发言。她好像早早就睡了,要不就是在忙碌着别的事情。这不奇怪,高一三班这个班级聊天群里最活跃的那部分人,永远都是成绩中等,或者是中等偏下。像戴志诚与柳怡霜这类成绩拔尖的优秀生,从来都只是偶尔插上几句,每次聊天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
抬起头,戴志诚看见对面黑沉沉的窗户玻璃上,映出了自己模糊得意的笑脸。
柳怡霜果然是一个讲求实际的女人。之前还在为谢浩然说好话,等到自己抛出“谢浩然也许不是墨牡丹真正作者”这个话题,群里诸多同学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她立刻偃旗息鼓,不再说话。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戴志诚敢用任何东西打赌:柳怡霜现在就跟自己一样,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关注着一条条刷屏的信息。
手指触摸到手机侧面的微小凸起,用力按下去,屏幕上“关机”选项。带着说不出的满足与快乐,戴志诚关掉手机,从书桌前站起。
他现在想要从房间里出去,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喝一杯,然后刷牙睡觉。
戴志诚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网络并非专属于自己,也不是专门为自己所在的这个班级群服务。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朋友。相互之间认识,或者是不认识的人交替重叠,形成了一个个独特的朋友圈。
比如甲认识乙,乙认识丙,但是甲与丙之间曾经是小学同学。这样一来,就绕开乙形成一个由甲和丙构成的朋友圈。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私密对话过程中,乙永远不会知道这两个朋友背着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会明白对话内容将对自己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
在这个夜晚,在这座城市里,很多事情都在同时上演。
在滇南餐饮界,“泽林会馆”的名气很大。据说这里的厨子师承很不一般,都是从国务院“炊事班”里退下来的老人。当年由他们操办的国宴招待过尼克松,美国国务卿基辛格吃了也是赞不绝口。那时候还没有升格成为国王的西哈努克痴迷于中餐,每次访华必到那里享用几道专门为他准备的精美菜肴。
超豪华的“天品”包间里,萧林远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端起做工精美的细瓷青花茶碗,带着专属于文人的优雅慢慢抿了一口。
“好茶,这至少是十五年以上的陈普洱。”他在品茶这方面的功夫颇为独到,舌尖与温热的茶水刚一接触,立刻就能判断出那股特殊味道。
“呵呵!我知道老萧你喜欢这个。所以专门托人从茶厂里给你弄了几块陈年老茶。喏,都摆在你后面的那张桌子上。一会儿走的时候,一定要记着带上。”
戚建广没有萧林远的个子高,却比身材干瘦的萧林远强壮。他属于那种从底层一点点爬上来的民营企业家,早年间在国营酒厂里卖力气翻酒糟,后来筹了一笔款子,趁着国营酒厂效益不好的机会,将整个厂子盘过来,成为自己名下的产业。
虽然两个人是小学同学,可是萧林远从心底看不起戚建广。小学毕业后戚建广就辍学了,萧林远却是正儿八经的本科毕业。无论知识还是学历,萧林远都能碾压戚建广。
风水轮流转,曾经是这样,现在却不是这样。
戚建广把经常经营得风生水起,早在好几年前,就打出了“南林香”这个品牌。去年同学聚会,大家说起来才赫然发现,戚建广的综合财力非常雄厚,已经成为了当年同学里最有钱的男人。
每次想起这件事,萧林远都觉得酸溜溜的。骨子里仍然有着专属于文人的冷傲,却也对戚建广轻轻松松就能大把搂钱的能力很是羡慕。
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戚建广这个阔佬级的家伙,居然会邀请自己到“泽林会馆”这种超豪华的地方吃饭,而且所费奢靡。
滇菜当中最有名的莫过于“汽锅鸡”。别看美食节目上把汽锅鸡说得神神叨叨,工序复杂,其实这道菜寻常人家也可以做。只要在街市上买一口特制陶锅,再将鸡肉斩成小块,加上葱姜,用水蒸法炖够时间,自然是肉烂汤鲜,美味十足。
金钱的魔力在于能够把普通事物变得身份超然。萧林远吃过的汽锅鸡多了,可是今天这道菜刚一入口,他顿时发现其中的妙处与不同。鸡肉嫩滑非同寻常,汤汁的浓鲜也远远超过以往味道。唤过服务员仔细询问,萧林远才知道炖汤的鸡饲养方法非常独特,与神户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另外就是在汤底配料的方子,那是人家精研对比了数千次以后才得出的最佳搭配。
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能够端上国宴餐桌的菜,自然是不同凡响。否则普通厨子与顶级御厨之间,还有什么区别?
一顿饭,五千元。
萧林远吃得很开心,感慨于有钱就是好,也想要在这难得的美食环境里多呆一阵子,就从下午七点多一直坐到现在。
白净光滑的脸上释放出舒缓。萧林远又抿了一口茶,从眼镜片后面斜睨着坐在对面的戚建广,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戚啊,你把我弄到这儿来,只是说老同学很久没见面一起吃个便饭……瞧瞧这一桌子菜,就算是再来十个人也吃不完。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萧林远没喝太多酒,他脑子很清醒――――五千元的饭局,身后小桌子上那些陈年普洱至少也值两万块。这还是他知道市场价格与茶厂价格之间区别得出的数字。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对方显然是有求于自己。
戚建广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挂在脖子上的粗大金项链。他酒量好,喝的也比萧林远多,说话中喷吐着浓烈酒气:“老同学,我是真有事情要求你。”
笑意在萧林远脸上持续着,同时掺杂着疑惑成分:“你这话就真是让我糊涂了。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不做官,二没权势。我能帮你什么?”
这的确是实话。
戚建广偏头朝着紧闭的包厢门看了看,把椅子朝着萧林远那边挪了几公分,压低声音道:“老萧,我可是听说了,这次省里举行的书画国粹大赛,你是其中的一个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