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幛没有在打斗中说话的习惯。
蒋庆仙想跑,双手却必须捂住头部。她尖声惨叫着:“松手,快松手啊!我的头皮都要被扯掉了。”
这是正常反应,下一句话还是正常反应:“尼玛逼的,再扯着我老娘就叫人砍死你。我三个儿子可不是吃素的,你赶紧的……”
平时遇到麻烦,蒋庆仙都这么说,已经习惯了。反正后面就是一连串的威胁叫嚣。生的儿子多就有这个好处,打起架来人多势众。也难怪村里人重男轻女,比较下来,的确是儿子管用。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
蒋庆仙感觉自己瞬间失去平衡,抓住自己头发的那只手突然改变运动方式,从后面按住自己的脑袋,将整个人朝前推,将人按倒,整张面孔硬生生浸没在脚下的泥坑里。
苏家村是个穷地方,只有一条水泥路贯穿村子。其它地方,尤其是苏春露家门前的这条土路很难走,遇到下雨就一片泥泞,要连出好几天太阳才能把地晒干。即便如此,泥洼还是坑坑凹凹,如同月球上的环形山。
泥水就这样涌进鼻孔,窒息的感觉难受到极点,完全是出于生理本能,蒋庆仙张开嘴,想要透过口腔呼吸,却没想到一团黏糊糊臭烘烘的半固体就这样顺着泥浆灌进嘴里。她憋得实在难受,舌头不可避免与那团物体产生接触。腥臭的味道顺着鼻泪管进入鼻腔,直升大脑,思维意识瞬间做出了“牛粪”的判断。
我要死了,我要被活活憋死了。
吃屎的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与死亡比较起来,蒋庆仙此时并不认为嘴里这团牛粪有多么可怕。她拼命扑腾着双手,双腿也在地上狠命划着。也许是上天听到了自己的哀求,死死压在头部的那股力量忽然消失了。蒋庆仙感觉自己被拎起,提着脑袋,湿漉漉带着臭味的脸重重顿在地上,被无法抗拒的拖拽着,脸被坚硬粗糙的石块划破,流出鲜血。
堵在苏春露家门口的人群轰然散开。就像簇拥在一起的羊群,突然间因为从空中落下的饿鹰轰然炸了群。村民们本来就不是职业杀手,之所以邀约聚集,是因为苏成贵给他们许了好处。能吃上一顿好饭,还有钱拿。
狡猾的苏成贵已经逃到了远处。
恐惧死死抓住他的心脏,各种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他不敢回头,甚至想要找点儿什么塞住耳朵。尼玛的太可怕了,谁能想到居然会有这种人,连场面话都不说,直接冲过来就打人。狗日的根本不按规矩来,锄头和铲子、棍棒虽说是武器,却只是用于威慑,实际上不会真的使用。毕竟惹出人命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村子里的人表面上说是“不懂法”,其实他们比谁都明白“杀人偿命”的道理。
老二的一只手没了。
老大的一条腿好像也废了……是的,好像……苏成贵丝毫没有转身回去看个究竟,带着儿子一起跑的想法。开什么玩笑,这种时候老子逃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顾及他们?
老婆……麻痹的那个女人以后老子绝对不会再碰。蒋庆仙被贺幛抓住头发按在泥坑里的时候,苏成贵看得清清楚楚:她嘴上糊着一大团牛粪,黑漆漆,带着少许淡黄色的枯草。说不定嘴里也被灌进去不少,以后不要说是吃饭,恐怕张口说话就是一大股臭味……这个婆娘已经废了,接吻亲热这种事情想都不要想,就算用成吨的牙膏刷牙也弄不干净。
苏成贵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报警!
伤了那么多人,谢浩然肯定要为此负责。苏成贵觉得很意外,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说起来也是好事!伤了人就一定要赔偿,这次换到警察站在自己这边,无论怎么说都是自己占理。想想看,村里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光是赔给自家两个儿子,还有老婆的伤病费用就肯定很多。至少得要上百万,才对得起断腿的老大,断手的老二,还有吃了一嘴大粪的蒋庆仙。
心里这样想着,苏成贵奔跑的步子变得轻松起来,脸上也诡异地浮起一丝笑容。
只要赔偿费到手,老子立刻带着所有的钱离开这个地方,去外面过逍遥日子。
这比费尽心机从苏家弄女人弄钱好多了。
哈哈哈哈!方芮那个死老太婆,她这个大孙子不是一般的傻,简直就是没脑子的白痴。
奔跑。
前面有一道土坎。
跳起来。
标准的飞跃动作。
左脚足尖落地的时候,苏成贵感觉自己立刻失去平衡――――右脚足踝被一只手抓住,巨大的力量捏得脚脖子生疼。他脸色发白,尖叫着从空中落下,身体不受控制的在空中翻滚,然后仰面朝天重重摔在地上。在很近的距离,苏成贵看到了贺幛。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冷酷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抬起脚,带着野蛮人般的力量,狠狠踩中自己的左脚踝部。
地上有石头,上面是苏成贵的脚。再坚硬的骨头也挡不住修士的力量。苏成贵瞪大双眼,左脚足踝就这样在面前改变形状,在贺幛鞋底变成了扁平,破裂的皮肤内部挤压出鲜血,几条银白色韧带从肌肉里脱落,感觉就像一个过于烂熟的苹果,勉强保持着外形完整,却被来自正上方的一只手狠狠按压,彻底变成饼状。
一个人打一百个,这种事情从来都是电影里的情节。可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才会觉得是那样可怕,那么的残酷。
没人再想着要找谢浩然讨要说法。
没人再敢往前一步。包括那些看热闹的“亲戚”,他们脸色发白,看着贺幛高大魁梧的身影,纷纷后退,让出了足够宽敞的空间。
谢浩然认识这些人。
就在昨天,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还在大姑姑苏夜灵的餐馆里,与自己坐在一起吃饭。那时候大家说说笑笑,用奉承话恭维着外婆方芮。后来苏福道偷偷溜进苏夜灵的办公室,警察和医生赶来,他们又在事发现场乱作一团……那时候,他们嘴里说着谴责苏福道的话,责骂着蒋庆仙,站在自己这边……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今天,他们一个字也没有说。
就这样站在旁边看着,漠视着苏成贵一家人堵住路口,用石头砸车。
其实这种事情不难理解。他们都住在同一个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论起关系,远在泽州的方芮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苏成贵。何况苏成贵家里人口众多,就算道理上说不过你,也可以用拳头和棍棒让你明白什么叫做“道理”。
地上躺满了伤者。二十多个,全部都是重伤。贺幛下手极其狠辣,尤其是断手断脚的那些,都是粉碎性骨折。
谢浩然走到距离最近的一个伤者面前,蹲下去,看着他很是艰难地用双手撑起身子,淡淡地笑了。
他认识这张脸。
昨天还在饭桌上见过。那时候,自己可是管对方叫“表哥”的。
他的两条腿都断了。鲜血渗透了裤子。
谢浩然的问题富有深度:“你想干什么?”
“救我……救救我……我要找医生,还要报警!”他声嘶力竭地叫着,脸色苍白,身体因为疼痛剧烈颤抖。
谢浩然脸上挂着魔鬼般的微笑:“你不是我们家的亲戚吗?昨天还坐在一起吃饭来着。怎么,今天就帮着别人来打我?”
那人闭口不答,也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他不停地叫着,在其他伤者中间引发了更加剧烈,更多更大的回应。
贺幛朝着这边看了一眼,转身朝着村子外面大步走去。
苏春露觉得手脚冰凉。她是真正被吓住了,抖手抖脚走到谢浩然身后,战战兢兢地说:“小然……这,这事情闹大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贺幛打人的全过程其实没花太多时间,也就几分钟而已。占据了速度上的全面优势,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苏永福也从巨大的震撼中反应过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谢浩然身边,不由分说就拉起他的胳膊,言语慌乱:“小然,你快走,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清醒过来的杨瑞和也来到面前,他脸上充满了紧张,整个人都在发抖:“是啊!你快走吧!他们肯定报警了,等会儿警察来了,要走就来不及了。”
谢浩然转过身,面带微笑:“我为什么要走?”
他随即安慰道:“表婶、表叔、表哥,你们用不着害怕。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找不到我头上。”
苏春露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很简单啊!”谢浩然满面无辜地摊开双手:“人又不是我打伤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
警察来得很快。
这是无法忽视的大案子:多达几十个人受伤,而且还是致人伤残的重伤,其中有好几个奄奄一息,若是不能及时抢救,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