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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常天浩的点评，陆筱敏脸上依然挂着职业化笑容，脸色却一下子变得惨白，十根手指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指甲像要用力硬生生嵌进去一样，手背上青筋一条条全显露出来。
如是以往的常天浩，这会大概要安慰对方几句，讲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把这件事圆滑过去，正如他重生前经常干的那样。但经周日和程程一番对话，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做滥好人次数太多了，很多时候不仅蒙蔽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虽不知道重生后会活成什么样子，但至少时光机器里已看过的命运他需要避开，而这就得改变。
他能理解陆筱敏的痛苦：高洋赚多赚少、花多花少其实都可以不计较，因为高洋这几年把工资偷偷截留一部分送到老家的事她也装不知道。
她可以理解高洋有苦衷、有自尊，可今天这30万缺口让她绷不住了――不知道高洋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陆筱敏今天来时的高兴劲并不是伪装的，为高洋加油也是真心实意。她以为报了100万数字的高洋没丝毫隐瞒，少3万5万这种事正常，男人总也有交际，也有花销，她不能把一个堂堂分公司老总搞得太寒酸。
高洋说拿30万给老家她也觉得很诚恳，甚至主动提出再加10万，她意思并不是说高洋你只能最多用这100万里的40万，而是说先拿40万回去用，不够部分到时候咱们再商量，你不能连和老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干吧？
陆筱敏又不生活在真空中，不懂现在安徽的物价行情和收入水平，这40万显然不只用在父母弟妹上，必然还有其他用途，她就不打听了。既然自己男人想出风头，那就让他出好了。
对高洋主动提出买车买房她也觉得很欣慰，她不缺这个，是高洋缺这些――缺这些东西背后带来的面子和虚荣心。
陆筱敏满心欢喜地认为高洋说的是实话，是兴冲冲到常天浩这里来验证的，希望自己眼没那么瞎，但事实证明她再一次看走眼了。
她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常天浩摇摇头，“我怎么看没用，取决于陆姐你自己怎么看，你和他是一家人，我不是，我是外人！”
“你叫我什么？”
“陆姐！”
“轰”地一声，陆筱敏脸色变得苍白
如果这都不能理解，那医科大学这么多年书就白读了：称嫂子是看在高洋这师兄面子上；称陆姐，既可以暗示她陆筱敏和高洋应该脱离关系，也可以暗示他常天浩将来会和高洋斩断关系，无论哪种都说明情况严重――常天浩这样软心肠的人都准备切割，事态还不严重？
她沉默许久，仿佛在认真听台上的项目介绍，几分钟后才又转过头去用微笑的表情、咬牙切齿的口气问：“如果数字对上，你有什么建议？”
“如果一个人善于钻空子，那我想建议他换份工作。既然能屡屡挪用成功，去担任总公司风控部、合规部老总十分合适，想必陆姐也听说过一句话，让小偷当警察抓小偷的效果会很好，但是……”
常天浩来了转折，“数字对不住，说明隐患没完全消弭，再执行转岗危险更大，到时如果上下勾连、内外勾结，破坏力更强，神仙也管不住。当然，我不是说他，人和人不一样。”
最后这“当然”听在陆筱敏耳朵里非常刺耳！
陆筱敏在心里不由自主地表示赞同，母亲不止一次和她说过：分公司财务做假账，总部查账并核对，很可能会迅速发现猫腻，可要是总部审计部在稽核时同步出猫腻，那从上到下就全烂了。
她为什么对挪用的事如此敏感，是因为母亲作为总会计师对这方面看得相当重，其他都可以不计较，诚信有问题，那千千万万不能嫁过去。
看陆筱敏内心痛苦而又面带微笑的表情，常天浩有些话实在不忍心说出口：
你以为高洋娶你就一定是爱情？
不见得！
从高洋初次见面炫耀太太长得漂亮时，常天浩忽然涌起一个奇怪的感觉：这不是在秀恩爱，更像后世男人拿着法拉利钥匙和哥们吹牛，我车漂亮不？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
不过这判断太情绪化、太主观化，他不想说出去害人，万一不是呢？
“你觉得，还能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么？”
常天浩长叹一口气：“抢救当然能抢救，但必须对症下药。看数字对不上主要用在哪，衣锦还乡、扶贫济困、帮扶亲戚，就算再不爽总还有个由头可以下猛药，可如果用在另外人身上，或隐瞒下来另有用途，我……我……没结婚，不知该怎么评价夫妻共有财产。”
另外人代表什么，陆筱敏当然懂：高洋外面还有人怎么办？
虽然她不相信高洋外面有人，但对方骗自己次数太多，信誉度已直线打折，能和常天浩讲的就有2次，不能和常天浩讲，只能夫妻俩之间讲的有多少？以前从来不怀疑的事现在都可能会怀疑，30万数字缺口被证实后，高洋在她心目中甚至还没常天浩的话可信！
当然常天浩讲的内容也是自己揣度，他根本不知道高洋究竟要干什么，也不知道他隐瞒是为了什么。可如果高洋隐瞒是为了继续投机，那他觉得比吃光用光更可怕――高洋这种投机法输不起，赢了一了百了，输了怎么办？再去挪用客户资金或公司资金翻本？
每次挪用都能安然无恙过关？他是上帝私生子？
“天浩，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
“陆姐，对不起，这问题我没法回答。”
“大概给个……”陆筱敏眼神中流露出满是哀求的表情，她知道常天浩心软，用这种姿态恳求不是想利用对方，只是真的病急乱投医了。
高洋挪用这件事除当事人外就只有陆筱敏知道，哪敢和父母、和闺蜜讲？
如果不是高洋挪用常天浩的资金，她也不敢对常天浩讲。这么多年这件事压在心里实在太痛苦，每当夜深人静偶尔想起时，就像有100只老鼠在啃噬她的内心，这感觉和普通妇女通过梦话得知丈夫是杀人犯的心态几乎差不多――知识分子关注重点不一样。
有常天浩这个倾泻口，她愿意讲出来：与其说是讲给常天浩听并寻求谅解，还不如说她在寻求内心平衡――高洋从没和自己讲他离开上海来钱塘的真相，她也不敢透露自己知道的内幕，长期这样下去非抑郁不可！
常天浩叹息道：“你的事我没法回答，不过打比方完全可以……
干金融投资有一项至关重要的能力叫止损！止损不能保证赚到钱，但能保证你活下来……投机做错方向要及时认赔出局，止损很痛却能保命，如果斤斤计较那点损失而下不了手，说不定将来整批资产都得赔进去。”
说罢，常天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说了句让陆筱敏后背发寒、毛骨悚然的话：“陆姐，我听说国内有地方搞计划生育特别野蛮，超生孕妇7个月大的婴儿还被强制引产，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当然不是在问身为医生的陆筱敏是不是确有其事，而是隐晦告诉她：既然你当初就有离婚冲动，那就应该及时止损，7个月的孩子能不能引产，你自己作医生心里没数么？
陆筱敏第一次止损失败了。
再推论下来，就算现在两人有孩子，如觉得有危险，依然还可以切割，当然这次切割就要更痛苦些。
陆筱敏脸上笑容逐步凝固了，真有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可她不能哭、不敢哭！
“陆姐早点回去吧，今天的话对你来说太残酷了，你好好消化下。我本不想讲这些血淋淋的真相，是现实逼得我们不能软弱，逼得我们必须……残酷起来！”常天浩缓缓道，“人，只有对自己狠一点才能挖掘出更大潜力，所以抱歉了！如果我有用词不当，随你怎么想、怎么看都行，反正我要去上海了。”
常天浩平静地补充了一句：“路是人自己走出来的，别人帮不了忙。别人指定好的路并不是真正的路，这是我最近学到的一句话……”
这也是告诉自己：对高洋的报复、对陆筱敏的提示到此为止，今后的路还要看他们自己怎么走！
“天浩，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陆姐，你以后不要再随随便便找人吐露心声了……如果对方是个坏人以这件事勒索、威胁，后果不堪设想。”常天浩告诫她，“不要把人想得太好，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下面，我们请沪江大学高材生、钱塘市最新锐投资英雄，常天浩先生上台为大家带来《未来十年中国经济展望与投资策略》主题演讲……”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陆筱敏的掌声在人群中显得尤为热烈，谁也没注意到她眼角隐隐约约渗透出的泪花。
不同的是，以往是伤心，今天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