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刚进腊月就又开始下雪,若是换成平日,早就没人愿意上街了,但最近因为发生了钱夫人当街鞭打钱大人的事,抄了一个外室的家,就抄出了一个一品大员一年俸禄都置办不了的一个院子。
这一下,就在整个益州城掀起了轩然大波。百姓都愿意冒着严寒出门,益州大小茶楼酒馆听书楼,更是人满为患。
连熟人见面,打招呼说的话都与此事有关。
一人问:“你知道那日在宫门外发生的事吗?”
另一人答:“如何不知,我还听说,那钱夫人从钱大人的外室那里,搜出来两大箱珠宝呢!”
旁边立刻有人凑上来,“何止是两箱,我邻居娘家的远房表亲亲眼看见,搜出来整整五箱呢,不止是珠宝,那几箱子里的金子,金灿灿的晃眼。”
“……”
但凡是有一人在街上提了这茬,当场就会聚拢一大堆人,说什么的都有,个个言之凿凿,都有“亲眼所见”的各种证人。
事情发生不过五日,就传得全城皆知。
皇宫文德殿
右侧,太子李承江当首而立,他身后站着的,依次是岳王李承岳,文王李承文,平亲王李承昊拄着拐杖独自站在左侧。
这温暖如春的大殿里,除了四位成年皇子,还有宰相马致远,国舅袁彦明并排立于各皇子之后。
“你们来说说这事怎么处理?”说话的,是正位之上的越帝。
越帝已是花甲之年,两鬓已染了霜色,约是近年龙体欠佳,他身体偏瘦,面色蜡黄,脸上皱纹明显,那双眼睛虽然透着暗淡,却独有一种俯瞰天下之态的气势。
此时他只是靠坐在紫檀椅上,说话的声音也带着明显的喘息,却仍是不怒自威,让殿内的人,丝毫不敢懈怠。
见无人答话,越帝一指太子,“太子先说,此事该怎么办?”
李承江略一抬头,举臂执臣下礼,说道:“禀父皇,依儿臣看,此事当加紧查办,现在百姓议论纷纷,都说钱大人的这些钱财来历不明,若是朝廷没有动作,怕是难平悠悠众口。”
越帝刚“嗯”了一声,李承文就站出来行礼说道:“儿臣有话要说。”
越帝又看向他,“承文有何异议,说来听听。”
李承文毕恭毕敬地说道:“钱大人入朝多年,在户部侍郎这个从二品的位置上也待了近十年的时间,一个从二品的侍郎,为官多年,总会有点积蓄。并且据儿臣所知,钱大人多年前就在京郊置办了几个庄子,前些年风调雨顺收成颇丰。”
他微顿了一下,又转而说道:“当然,钱大人没有处理好家事,当街失了朝廷的颜面,此事也当罚。”
太子冷哼道:“这个当罚,六弟不会觉得太轻巧了些吗?官员富绅都喜欢置几亩良田这不假,除了朝廷俸禄再挣几个闲钱也可以。但是钱夫人的厉害那几乎是天下皆知,而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掌管后院,是妇人之事。钱大人在户部任职,难道还有那么多心思跟自家夫人斗智斗勇,掌管庄子?”
李承文垂着眼,硬邦邦地说道:“太子殿下不是还有几个心腹之人嘛!”
“你……”
李承江皱眉瞪向李承文,却被越帝打断。
“好了,争什么争!”
越帝轻咳了几声,站着的众人都纷纷往前探了一下,唯独李承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越帝接过元公公递过来的药茶喝了一口,缓了一下,才又说道:“承岳对此事有何意见啊?”
李承岳也是个相貌英俊,长身玉立的男子,几个皇子中,只有他长得最像越帝。但他从来不喜讲话,差事办得兢兢业业,却从不邀功请赏,平日为人行事也颇为低调,算是众皇子之中的一股清流。
被越帝点名,李承岳才站出来说道:“儿臣没仔细想过,但也听到了外面的流言蜚语,不查,说不过去。”
此话符合李承岳的性格,越帝也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宰相和国舅是怎么想的?”
袁彦明首先说道:“臣附议太子殿下,钱大人这事,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常琐事了。”
马致远也道:“臣亦附议,只不过,此事还应当商议由谁人来查办。”
“儿臣愿意前往……”
“儿臣愿意前往……”
李承江和李承文齐声说道。
“呵!”越帝嗤笑出声,“难得你俩有意见相同的时候。”
袁彦明执礼说道:“臣以为,此事让太子殿下去办更为妥当,现在民间议论纷纷,东宫太子的身份,无疑更加彰显陛下和朝廷的态度,马上就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了,此事应当尽快解决。”
马致远却站出来说道:“臣却以为,此事让文王殿下去更合适,太子身份尊贵,此事到底也还只是一个从二品官员的家事,东宫亲自查办,未免也太势大了些。而文王殿下的郡王身份刚好,既代表了陛下对此事的重视,又不会让百姓觉得此事重大到需要太子出面。”
“嗯?”越帝声音上扬,探究的视线在两人身上不断轮换着,换了个坐姿来回指了指二人,问道:“你二人今日是怎么回事?你俩不是经常一个鼻孔出气嘛!”
这话让二人脸色俱是一怔,袁彦明先笑道:“陛下圣明,臣与马大人,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马致远也跟着说道:“国舅爷说的是,就事论事,就事论事。”
越帝“哦”了一声,“那就好,朕还以为,你俩私下吵架了呢,你俩都是我大越的股肱之臣,要团结一心才能更好的为国效力。”
二人皆执礼称是。
越帝晦暗不明的眼神,状似无意地从下面人身上依次扫过,抿唇皱眉,颇有些为难的意味,最后将视线落在李承岳身上,李承江是最早发现的,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越帝说道。
“承岳觉得呢,让谁去办这件事更为稳妥?”
李承岳顿觉各路视线都投注过来,他半垂的眼毫无波动,只那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他站在原地不动不说话似是在认真思考。
半晌,才慢慢说道:“依儿臣来看,此事让五弟去办,最为适合。”
他这话让一直没说话的李承昊直接侧身看过来,越帝好像顿时来了兴趣,接口问道:“为何他就最合适?承昊身体不好,又刚回京不久,怕是连大臣们的脸都不认得几个,他怎么就合适了?”
李承岳嘴角抽了抽,又道:“日前父皇刚让五弟去给那钱夫人撑腰,现在再让五弟去查钱大人,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么?何必还要费心再找其他人,五弟回京不久正是赋闲在家的时候,正好趁此机会跟朝中大臣接触一二,也不怕被有心人说偏私,这三全其美的事,自然最好。”
越帝双眉高挑,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连点头,“嗯,此事甚好,就交给承昊去做!”
“儿臣……”
李承昊刚出声就被越帝打断了。
“承昊辛苦一下,此事不必再议!”又朝元公公伸手说道,“朕乏了,今日就不上朝了,凡是有关钱民川的事,让他们通通去找承昊说,给六部打声招呼,要让承昊便宜行事。”
元公公躬身称是,搀起越帝,高呼起驾而去。
越帝将此事交于李承昊,李承江事先就想到过,之所以还跟李承文争抢,是未免此事落于李承文之手,对他来说,此事交给谁都好,除了那个明显想徇私舞弊的李承文。
于是待越帝一走,就自动走到李承昊面前,双眼含笑说道:“回京之后的第一件差事,五弟可要好好办,别辜负了父皇对你的信任。”
李承昊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回答:“臣弟向来不擅做这些事,如今只好尽力而为。”
“五哥不必烦恼。”李承文也走过来,“有任何不解之事,来找我老六就是。”
李承昊微点了下头,“先谢过六弟。”
这边三人还说着话,李承岳却已独自离去,待李承昊望去之时,只留下一袭偏偏背影。
同时,一名内侍低头躬身疾步而来,先跟各位皇子见了礼,才对李承昊说道:“禀平亲王殿下,鹰扬将军来请殿下速速回府。”
李承昊忙问:“可说了何事?”
“听说是有人去王府门前喊冤了,告的,是钱大人。”内侍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
李承江忍不住笑道:“五弟快快回去吧,想来这百姓,也是见父皇先前让你去给钱夫人撑腰,故而为之。”
李承昊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臣弟先行一步。”
……
马车慢慢驶近,李承昊早已撩帘看去,就见那王府大门前,果真围着一圈人,许是见到马车来了,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道。人群之后,就显现出三名身披重孝之人面向王府而跪,前面还有一具盖着白布的东西,一看就知是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李承昊沉声问鹰扬。
车外的鹰扬立刻过来说道:“回殿下,您一早刚进宫,这些人就来了,卑职看了死者家属的状子。上面说冬月十九,死者去码头做事,遇到钱府少爷在码头巡视,后来钱少爷的扇子掉进了河水里,于是随从便抓了死者让其下水去捞。河水寒凉死者不肯,钱少爷就指使随从殴打死者,然后更将死者扔进了河里。后来虽然有人将死者救起来,但其伤势过重又受了风寒没几天就死了,家属去钱家讨公道,又被家丁打伤了死者幼子。”
李承昊目光沉沉,面含薄怒,说道:“此事为何不当事就去找京兆府尹,要拖到这时候。”
鹰扬顿了一下,回答:“殿下有所不知,这民告官,自古以来就不容易,更何况告的还是手握大权,从二品的大员。卑职估计,光是那一顿板子那孤儿寡母的,也无一人受得起。”
李承昊的脸更黑了些,鹰扬看了他两眼,舌尖的话滚了滚不知如何开口,李承昊一眼就看出了他局促,皱眉问道。
“还有何事?”
鹰扬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死者的女儿,是梨苑的丫头坠儿。”
李承昊眸光一闪,袍袖下的手指便搓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