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楼兰归降(1)
太后突然绝食,这在后宫,比南妃重出了三清大殿的事儿还令宫人震惊。
由始至终,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除掉南妃。
为此,不惜对皇帝以性命相胁。
玄舞将一切看在眼底,早忘了对皇兄将倾歌赶去三清大殿的不满,满心满眼,只剩下对五哥的心疼。
太后是五哥的亲娘,五哥对她向来恭顺,如今却背负了不重孝道的骂名,太后绝食之因已在市井流民间传了些只言片语,为了稳固朝纲,已有大臣在朝堂上谏言处置南妃,都被五哥一一斥回了。
他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嫂嫂。
可是,嫂嫂不理他。
她重回灵凤宫之后,突然便日日都去太后的宫中请安,风雪无阻。她性情大变,对谁都话说三分,客气七分,唯独不见皇帝。
玄舞猜想,她还在为毁胎之事怨恨皇兄,她却不知此事本另有隐情,皇兄逼她毁胎那日在场的人都知道,只是皇兄当初一声令下,让他们谁也不许告诉她。
皇兄不让他们告诉她,自有他的考量,只是玄舞始终见不得他们之间成了这般。
她知道万俟修脑袋瓜比她好使,待她也是格外的好,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与他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浅薄的距离,这样的距离横亘在他们之间,令她不敢轻易对他推心置腹。
思来想去,她决定去找高云何。出宫的时候她屡次看他为嫂嫂的事与皇兄红过脸,为免事败伤及嫂嫂,他或许是眼前最合适的人选。
高云何听罢她的话,沉吟了一番,教她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他给了她一个锦囊,让她原封不动送去南妃手中。
第二件,让她想方设法,一定将皇帝约出来。
风雪依稀,冷意直入骨髓,握着锦囊,倾歌的手心却微微冒了热汗。
想着玄舞信中所言,她掌着孤灯,在雪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她常往的那处荷塘而去。
夜风簌簌,吹得宫灯明灭,倾歌四下瞥了瞥周身,只觉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她心下迟疑渐深,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远远地她看见荷塘边立了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未及细辨,身子已教人自身后一把揽住,一只浸满凉意的手已然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直往侧面的密林里带去。
倾歌心底又惊又怕,只当自己无端中了别人计谋,死命挣扎之下险些逃脱,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压低的声音:“嫂嫂,是我。”
倾歌应声回眸,这才看清了来人,不是玄舞是谁。
“你……”
她正要开口,却又一次被她蒙住了口,借着宫灯和白雪的倒映,倾歌这才看清她的脸,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另一只手使了些力气握紧了她的手腕:“嘘~别说话。”
倾歌点头,用眼神示意她放开她,玄舞会意,有些抱歉地松开手。
倾歌压低了眉眼,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询问,玄舞一眼瞥见了她手心紧握的锦囊,心口一顿,不禁又握紧了她同样冰凉的手背。
“嫂嫂,你若信得过我,就先别走,什么都别问。”
倾歌将信将疑地深看了她一眼,却在此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乍然传来。
“臣弟参见皇兄。”
倾歌定睛一看,发现荷塘那处已站立了两道修长的身影,风雪迷眼,她看得不甚清晰,只隐隐约约辨出那二人都披了大氅。
可是,方才那道嗓音虽有意压低,还是好生熟悉,倾歌下意识望向了身旁的玄舞,玄舞朝她点点头,深深凝着她低道:“嫂嫂,你没猜错,那人确是六哥。”
倾歌震惊之余,已经下意识朝荷塘那处看去,方才元景说的是“参见皇兄”,所以,那另一人岂不是……
她想到这里,当即便想起身就走,却又一次被玄舞拖住了手臂,她压低的声音里满是哀求:“嫂嫂,便当玄舞求你,你给皇兄一个机会,求你了。”
倾歌无奈,眉眼深凝间,终究还是隐没了身子。
耳边,二人说话的声音再次传来。
“越来越没规矩了,值此深夜竟还敢逗留宫中,你便以为朕不忍治你的罪还是如何!”
低斥的一声,是他。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刻意躲着他,此时乍然听见他的嗓音,在这样的风雪夜里,熟悉而陌生,教她心头狠狠一颤。
“皇兄,近日朝臣朝堂之上不惜屡犯龙颜,皆只为逼皇兄降罪南妃,其中尤以二大辅臣为首,二人之中咱们的皇叔庄亲王权且撇开不谈,容相虽是一介文官,却真个当得鞠躬尽瘁,他又是皇兄少时的太傅,皇兄便当真要一意孤行吗?”
玄舞下意识抓紧了身旁倾歌的手臂,倾歌暗暗蜷紧手心,不自禁地已经屏息静听。
半晌,皇帝的声音传来。
“怎么,连你也要来指责朕了?”淡淡低询,却藏怒隐斥。
“臣弟不敢,只是为宁贵妃感到不值。”
皇帝冷哼一声,语意幽深:“你何时闲得管起朕的后宫来了。”
“皇兄,我不信你不明白,宁贵妃自小与你一起长大,宫廷倾轧,明争暗斗,风起云涌,是她一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她那一身心疾都是为你所害,然而皇兄扪心自问,登基之后除了封了她一个空落落的位份之外,可还给了她什么,南倾歌呢,她又为你做了什么?却是自打进宫始便宠冠后宫,皇兄为了讨她欢心几乎使得整个后宫如同虚设,为今甚至为她不惜忤逆太后的意愿,皇兄待她如此,她却还不知足,臣弟不只为后宫的女人感到不值,更为皇兄不值!”
“放肆!”
怒斥的一声,皇帝狠狠瞪了元景好半晌,深吸了口气,冷声道:“马上给朕滚回去。”
他音色不见多少起伏,却全然是毋庸置疑的口吻。
远远都能感受到他周身传来的冷气,密林中,玄舞手心早已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高大人只告诉她要将皇兄设法约来此处,却没说六哥也会来,更没说他会对皇兄说这些话,这下完了!
元景冷笑:“臣弟今夜既然敢冒死进谏,就做好了被皇兄降罪的准备。”他话到此处,又陡然一转:“远了不说,只说近的,那次皇兄生辰,南妃宴上昏迷,闵太医诊出孩儿已然胎死腹中,并表示如若死胎再不取出,恐于南妃身子有损,皇兄害怕南妃得知无法承受,宁愿自己背负刽子手的罪名,以野种为由逼迫她毁胎,并命谁都不许将此事说出去,孩子已快足四个月,毁胎的风险极大,皇兄明知卢太医对她有意,然却也正由此,你钦点了他来为南妃导胎,不过是因为皇兄知道只有卢太医会尽心尽力保她性命,臣弟可有说错?”
皇帝一脚踢上了他的胸口,元景当即滚倒在地,“噗”的一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在身下的白茫茫的雪地上氤氲出了一片殷红。
萧玄景低了浓眉,墨眸冷冷地盯在他身上:“这是朕与她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来为谁抱不平,马上给朕滚!”
这一脚踢得不轻,元景在地上躺了足有片刻,这才挣扎着撑起了身子,他捂紧胸口缓缓站了起来,当着他的面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丝,转瞬又泠泠而笑:“皇兄,”他开口的音色微微见喘:“至于南妃一进一出三清殿背后的因果,想必有一个人比臣弟更有说服力。”他紧紧盯着皇帝,嘴角勾出了一抹绝色的笑,倏地朝右首的密林看了过去:“莎卡丹将军,该你出场了。”
他话音方落,伴着冰雪抖落枝桠的泠泠声,一道黑影已然自密林深处走出。
风雪一直持续,他在密林站了许久,加之方才枝桠上抖落的冰雪,此时身上的褐色翎毛上积满了白雪,沉沉压在他的双肩。
莎卡丹?那不是西楼兰的闻名的大将军吗?
可是,为何他的身形那样熟悉。倾歌暗觉不对,未及深思,只见那人已走至皇帝面前,他单手放在左胸,朝着皇帝深深鞠了一躬,“西楼兰莎卡丹,参见大夏朝皇上。”
一口气倏地哽在喉间。
什么叫呆若木鸡,倾歌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一定将之演绎得歇斯底里。
什么莎卡丹,这人分明是她失忆之时遇见的陆聃!
怎么会!
她大惊失色,那次分别,本以为再无相逢,没曾想,他竟是那位传说中骁勇善战的西楼兰大将莎卡丹。
是了!
她突然记起当初他临走时赠给她的那支玉箫,他说,以后有事,去西楼兰找他的。
还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