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倾歌毁胎(1)
皇帝与太后说定的第三日,凌晨时分。
天空下了几点微雨,早膳过后的天气还是阴沉沉的,有些发闷。
在日升殿,皇帝亲自揭穿了韩嫔暗置巫蛊嫁祸南妃的阴谋,韩嫔事败,皇帝欲杀之,幸得皇后求情,皇帝念其仁厚,特网开一面将之贬去了冷宫。
这样的处置,倾歌倒觉得无可厚非,到底,她心底总是对韩素素存了几分不忍的。萧玄景既不喜她,想必此番进了那冷宫想要重见天日便难了。只要她不再在她身边作怪,留她一条性命也无可厚非。
令她震惊的,却是萧玄景对于许清尘的处置――
鉴于清姑娘揭发韩嫔阴谋有功,封尘贵人,赐住钟翠宫。
这些是她宫里丫头听来告诉她的,昨夜她被他强行留在了他的日升殿,夜里被他揽在怀中,迷迷糊糊中感受他用下颌触着她的发顶,低声叮嘱她明日莫要来日升殿,倾歌困意甚浓,当时只唔唔应着,最后的意识顿在他在她头顶的温醇低笑。
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根本是在自己宫中的榻上,哪里有他的影子,问她身边的那几个丫头,只说他差蔡康四更过来的,并嘱她们莫要扰了她,倾歌想起他昨夜对她的叮嘱,索性重新滚回榻上,心底只想,他不让她过去,怕也是怕她又无端卷入其中,那便不去罢,二人之间早已互通了心意,他到底不会委屈了她的。
没曾想,他竟堂而皇之为那许清尘洗脱了罪名,她突然觉得,她看不懂他了。
竟是她看错了吗?
她于是便猜想他傍晚该是会来她的灵凤宫走一趟的,为此她几乎无心进午膳,她要听他的解释。
却原来,她总归高看了自己,她推却了晚膳,等到了深夜,他却根本不曾来。
不日,突传来冷宫的消息失火。闻说危难之际,是废妃沈氏秋月跳入火中,救出韩嫔,不幸的是沈妃却因此毁了容貌。
皇帝感念沈妃危难之时舍身救人,特恢复其名分,再入忘忧宫。
短短几日,诸事接踵而至,打得倾歌有些措手不及。
萧玄景,他到底怎么想?
按理,新妃须得去太后的宁寿宫中奉茶,届时,所有的妃嫔以皇后为首,都必定是得伺立左右的,倾歌心底对于当初灵凤宫一屋子奴才在那里遭难一事到底心有余悸,虽说此番众人的心思只怕多多集中在那二位新人身上,可那场合免不了又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规矩礼仪应承,她终究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只是,如若不去只怕又得在太后那里落下口实,她如今有了身子,在这宫中,她最大的心愿莫过于平安诞下孩儿,若是因此又遭来太后开罪,倒不如咬牙挺过好了,横竖,最多也不过小半个清晨。
她心气难平,喝完了安胎药,便独个儿在院中,由两个丫头扶着来回走动。
萧玄景来的时候,没人通报,伺候在一旁的小蚁子眼尖,正要细声打着提醒,却被他厉眉斥住了。
他突然闯进来,着实吓了倾歌一跳,他不想去别的女子宫中而又不愿忤逆太后意愿的时候,便总是以在御书房批奏折为由,谁的宫中也不去,及至深夜,再悄无声息偷来她的寝宫,一来二去,便连守在她宫中负责她安危的暗卫,都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们见怪不怪,倾歌却还有别的想法,千言万语,从前也只是从前,而今,即便为了躲避太后耳目,他去的也该是别人的钟翠宫才是。
她将两个丫头挥离,只身步到他身前几步站定。
“臣妾参见皇上。”
借着灯光,他看清她脸上的淡淡惆怅,“怎么了?”他走近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倾歌下意识的撤步令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倾儿。”
倾歌将手伸到后腰支撑住自己的身子,挺着个微凸的肚子,她有些累:“皇上短短数日连封两位新妃,想必是无甚时日在臣妾宫中久坐,臣妾身子不适,请皇上自便。”
“站住。”
脚步顿下,倾歌咬紧牙关,眸底的泪倔强着不肯落下。
这几日,她身边的奴才知道二人又闹了矛盾,自不敢在她耳旁提及那人的诸事,只是,倾歌还是在多番无意中听来了些末,大概是他这几日都去了钟翠宫,反倒是沈妃,位份恢复与否似乎全无差别,只因他一次也没去过她的寝宫。
南妃往日的种种似乎早已成了过眼烟云一般,取而代之的,是尘嫔怎样的蒙获圣宠,然而,有倾歌的前车之鉴,那些宫人闲来无事时不免也暗下猜测,只估摸着这位圣眷正浓的新嫔恩宠又能持续到几时?尘嫔呢,她会不会在欢悦之余,有几丝后车之覆的悲哀?
倾歌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她把自己置身事外之后,反倒是为沈秋月不值起来,若当真论起来,沈妃的容貌才气也不见得便落了那尘嫔去,再说,他不愿临幸,又何必迁她出冷宫?还是说,那尘嫔的新鲜劲儿还没过?
她心底涩痛,今日他能来,她怎还不晓他的心意,只是,他事事都自己默默在心中筹谋,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要时常忍受他突如其来的冷落,她心底的委屈又找谁说?
她硬着心肠背对着他,晦涩了眸子。
“皇上这是习惯使然走错道了吧,那便恕臣妾不远送了。”
天可怜见,她平白吃他一吓,实在没有好声气对他。
“好得很!”他低斥了一声,隐隐怒意,脚步已到了门首,倾歌心底无端一阵酸气,心思未至,口中早已脱口道:“夜凉,烦请皇上莫要忘了合上门。”
那道明黄的身影猛地顿下脚步,倾歌未及醒神,那边厢,他已迅雷之势转身大步而来,在她震惊之中,弯身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三两步拐进了她的房中,及至她的榻前仍旧不停,将她平放到榻上,他竟开始动手解着衣衫。
她看得有些发愣,却在此时,只听他道:“朕来自己妃子寝宫,天经地义。”随着他的话,倾歌才看清他竟已褪去了外衫,只剩了里衣,她心底无端有些吃惊,转瞬,却又觉得好笑,便闷声低笑出来,他不理,弯身将她不失温柔地抱起往里挪了挪,接着便兀自上了榻,转身,便不顾她意愿将她揽入怀中。
久违的胸膛,不变的一如既往的坚实温暖,只是,不知昨夜躺在这里的又是谁?
她心底不知不觉有些发酸,头顶,他低沉的嗓音已然传来:“朕只是换了个看奏折的地儿。”
倾歌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话。她陡地抬眸,所以,他们并没有……
她下意识去探他眸子,他却顺势将头搁在了她的头顶:“朕将奏折都看完了,问蔡康,迟迟不到四更……”他又沉叹了一声,似乎因着这几日连夜的看奏折,很是疲累。
那么,便连他看奏折的这些时辰,在他身边伺候的也只是蔡康吗?倾歌原本平静的心又渐渐腾起了一股子熟悉而陌生的情绪,她说不上来,只莫名觉得鼻子发酸。
“倾儿,朕没碰她。”从前没有,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若是可以,他谁也不想碰,他不吝承认他只贪恋她的身子,可是,还不行。
至少,现在还不行。
其实,他今夜本不该来,只是,他实在想她。
娇嗔也好,愠怒也罢,只要是她,就想。
“我困了,不想听你说这些。”她只能逃避,她不想让自己心软,每次都是这样,心软,又一次次被他毫不留情地摔碎,便是动物也晓得自动避过危险,更何况她是人,活生生的人。
她累了。
萧玄景又将她揽紧了一些:“你以为那时朕为何迟迟不与云何他们联系?”
倾歌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出宫时两人在崖洞中的那回。
她与他待久了,也明白这是个闷骚的人,哪怕说情话,也要说得这般隐晦,幸得她生性聪明,不然谁听得懂他说什么!
他的意思,是他想多些时日与她独处。
泪水落下!
相思大约便是这样,一点点风吹草动便闹得鸡犬不宁,却最终,千言万语,总抵不过只言片语的温存。
她又败了。不知道败给他,还是败给自己。
偎在他的怀里,她望着透窗而来的幽冷月光叹气。
萧玄景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的发丝,眯眸看着夜空深处,他最见不得她忍着委屈不说的模样,每每此番,他便恨不得将那些阻碍着他们之间的一切人事尽数毁灭,可是,还不到时候。
“倾儿,要信我。”
他说的是“我”,这个时候,他们就像一对相拥而眠的最普通的平民夫妻一般,在败落而温馨的小屋里说着情话。
倾歌的泪落得更凶了,以至于控制不住自己,她开始在他怀中抽泣起来,他便来回抚摸着她轻颤的双肩,怜爱又温和。
他何尝不想与她做一对平凡的野鸳鸯,只是,大夏朝的子民,是他的责任。
只不过,她,他也要定了。
倾歌那夜是哭着入睡的,翌日,他照旧早已离开,她知道,他须得从他昨夜过来的宫中离开才算圆满。
他昨夜说时机到了便会将一切说与她听,她那时正被他暖暖抱于怀中,她感受到他对她身子的渴望,可是因着她的身子,他似乎忍的很难受。
他宁愿忍受那样的折磨也要揽她入怀,她怎还会不晓他的心思。
什么自尊,什么骄傲,都滚犊子去吧,她爱他啊,那么爱他,怎么放下!
只是,她总归还是好奇,那个宸妃,她到底是谁,会是宁贵妃吗?还是许清尘?或者未来的某个女子?
为什么那个冷面书生让她去看她的前世,却在最后一刻也不肯告诉她关于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