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浮沉心事(1)
萧玄景缓步入殿,风雨落于身后,在天地间形成一道细密的幕帘,不时反射出点点轻微的光芒。
“儿子见过母后。”
清俊的眸子微微一抬,他含笑扫视过去,那笑温雅,却遮不住眼底透心的冷,看向太后时,竟让宁寿宫中心里或幸灾乐祸或怒眉横目或静立在侧的所有人,全都生生打了个寒颤。
太后强自压下心底慌恐,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无人见得的瞬间,目中极快地掠过一丝狠毒。
熟悉的声音,是他!
倾歌咬牙,声出板子止。
四周仿佛忽然陷入了与世隔绝的寂静,一切光亮与声息都被吸入了无底的惊恐之中。
萧玄景低头看她,狭长的眸中微澜一漾:
“爱妃受苦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被她轻轻拥进怀里,饶是如此,依旧令她痛的歇斯底里。
感觉到鼻尖纠缠了他的气息,她费了些心里,好一会儿终于缓缓掀开了眼皮,入眼,他的眸子散发出幽冥的微光,那样的一双眼睛,盯久了总让人渐渐生出永远看不到底的错觉。
明知是他,可真正看见的时候,倾歌眼前还是微微一亮,面上缓缓露出了笑意,低声呢喃道:“原来,不甘心……是好事……”
最后一个字轻绝,说完便软软地倒进了他的怀里。
失血的唇色,紧锁的眉宇,无不显示着床上侧躺的人正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萧玄景将倾歌侧身抱在怀里,正不停替她拭去额前冷汗。
“她在喊痛,快给她止痛!救不活她,朕要你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那声音入耳清缓,殿中一瞬有风拂入,冷雨低眉顺目退却,只余无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摇曳于这王宫天阙,寂寂人间。
这里是灵凤宫。
外面奴才跪了一院子,里面,御医跪了一屋子。
这情景,从前也只在甘泉宫得见。
蔡康静立在一旁,有些不敢去看此时自己跟了十几年的年轻帝王的脸色,抱着拂尘的手却禁不住微微地颤抖。
灵凤宫宫门外,明灯下,长阶前。
一人明黄龙袍,长身玉立,负手朝那夜色深处渐行渐近,若一抹月华拂过重云,从容闲逸。
院里,跪了满地的太监,雨水早已将他们打得狼狈不堪,此时骤雨方歇,更深露重,却压不住他们心底的恐慌。
“来人,将这群刁奴押进大牢,明日流放宁古塔,终生不得解下镣铐。”
那群奴才还来不及哭喊出自己的恐惧,就被突然而至的一群黑衣暗卫一人一个用棉絮捂紧了口鼻拖走了。
这么些年,他为了登上这皇位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蔡康是知道的,只是第一次明白,一个忍到极致可以将忍字冥冥之中化为无形的人,原来,狠起来的时候,也这么极致。
蔡康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前那唯一亮着宫灯的房间,心间浮浮沉沉,似乎什么也不想,又一刻也不得平静。
若说昨夜之前夜他还在猜测皇上到底对南妃存的是什么心思,那么今夜,此时此刻,他心底波涛汹涌的唯一一个念头却是,皇上对这个女子,到底已经容忍到什么地步!
意识渐渐苏醒,却死活睁不开眼,脑里混混沌沌,耳边似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好像有好多人在急急忙忙地进进出出,又似乎,周身安静到了极点,连风拂过的声音都没有。
倾歌皱眉,心里倏地又想到自己那屋子丫头奴才,那一阵阵的求饶声,哭喊声,惨叫声,交杂在一起,搅得她心里一团乱麻。
醒来之时,周身阵阵隐痛,头昏目眩,举目四顾,茫然不知身何处。
“醒了?”
熟悉的声音,倾歌堪堪侧眸,入眼,果然是萧玄景。
他已经换了那身明黄,此时此刻身上只着了一件黑色里衣,正稳稳坐在她床头的小榻上,说话间,将手里的奏折合上,起身,步了过来。
“皇上?”
倾歌想起身,后背上旋即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她兀地咬牙,倏地跌回到床上,越发痛得咬牙切齿。
“我的丫头她们呢,在哪儿,我要见她们。”
她焦急问出声,已经一把掀开了被子,挣扎着便要下床。
萧玄景连忙扶住她,眸色微怒,只强强将她按压进怀里。
“娘娘放心,板子虽然重,好在未伤及性命,皇上已吩咐专人照看,现在正各自好端端在床上躺着。”
随着这低低的一声,倾歌这才看到帘外的蔡康。
她暗暗咬牙,缓缓看向了萧玄景,启唇,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