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叫天佑王的将领整兵,一面奔回苏府,查探虚实。
一路上,我反复告诫自己,这不过是天佑王使的伎俩,想支开我好同去东州的将领密谋罢了。
苏府外白笼高悬。
一步一步踏行,扣住铜环轻击。
开门的是汤十一。
他又变得胡子拉碴了。眼睛也猩红的厉害。
瞧着他眼里猩红,困乏极了的样子,我心里竟也升起一股子悲意。
汤十一上来,眸间神色一黯,直对着我的肚子狠狠一拳。
猝不及防。
跌落地上时,嘴里吐了一口血出来,身上的疼,与心尖头的文火慢熬比,远远算不得什么。
管家急忙赶到,将我搀扶起身。
望着院中挂满白帆的的灵堂,用袖口蹭去血迹,不敢再踏前一步。
我看向管家道:“我要去趟东州,好好料理后事。”
我胆怯了。
我不敢踏进眼前方寸处的门槛。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是大瑶首相冯延的诗,名唤长命女。”
“我愿你,日日如春宴,有酒有歌,一生快活。我愿你有个意中人,相伴终老。”
那年春天梨花繁盛,我爱极了洁白如雪的梨花,飘了满院子。
而长命,是那无尽雪白的花瓣中,最娇艳的一抹红。
我为她取名长命,愿她长久,愿她一生快活。
却终究,命薄。
汤十一冷眼看我,从背后拔出大刀横在我身前。
“苏阳离,你今天要是敢走。老子和你的情分,就一点都没了。”
我想知道长命是怎么死的。
我更想好好送长命离开这个人世间。
但不能。
至少不是眼下。
东州眼看国破,我不能不救。
孰轻孰重,我必须拎得清。
多年后我远远儿的站在蒲岐山上,看着帝城阳春三月间柳絮纷飞,一朵红雏落到手心,想起炙热如火的长命,才发觉当年自己并非为了大义,只不过惧怕罢了。
惧怕所亲所近,一心守护的人,终究没保得住。
一双眼蒙上薄雾,顿了半晌才看向汤十一:“十一,今日你打也打了。可出气了?”
“我让你熟读兵书,你可有读?”
“好男儿顶天立地,合该保家卫国,救黎明苍生于水火,而不是用刀刃对准恩人。”
汤十一见我全然不提长命,气极了。
管家生怕他一时失去理智,用大刀砍向我,急急伸手去挡刀。
不过,他似乎成熟了许多。
猩红血眼只懒懒瞧了瞧我,便收了刀子决然转身。
我晓得,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
只怕我没了帝君。
没了长命。
又要没了汤十一。
……
甄富贵打起仗来,丝毫不输玄一。
他带着从前羽林卫的旧部,一路捣毁了不少各国暗探据点。
不仅如此,被后人称道的“阳扈之战”,也是由他为首,带着东州残兵,将兵力两倍有余,盘踞在东州国境的青海州国兵士杀的兵败北窜。
大战结束,东州从前的兵几近覆灭,往日盘踞在南边山头山,我几次苦求不肯增援的青州兵士,也终于肯下山了。
天佑王的亲将笑得极和煦,见了我恭谨至极。
这些日子甄富贵和潥阳两将生威,成了整个东州的英雄。
潥阳也不如一开始,一双眼含情脉脉总瞧着我。
现下,潥阳总爱找甄富贵,问甄富贵做帝城“城管”时见闻了哪些趣事。
天佑王的亲将,在东州大胜的第三日,将蜿蜒十里的嫁妆抬进了东州帝城。
那亲将笑眯眯地看看我,又笑眯眯地看看潥阳。
甄富贵胡子拉碴地扛着刀,站在我身侧一言不发。
先前两个月,难熬极了。
天佑王的亲将和兵士,安稳地坐在南边山头上,日日吃米喝酒,纵我亲自上山求了一回,也不肯出兵相援。
潥阳笑着将悉数嫁妆收下,也笑吟吟的,眉心一皱:“将军,城中粮少,可分些给百姓?”
那亲将见潥阳收了嫁妆,自是高兴极了。
略沉吟,便道:“可将七成军粮相赠,以固两国姻亲。”
潥阳听罢,皱着的眉头纹丝不动。
亲将把心一横,道:“九成!”
潥阳的眉头终于舒展了。
紧跟着,潥阳嘴角垂下:“先前孤立无援,困死苦斗,是东州的百姓捐了衣裳出来,给兵士穿。”
甄富贵点头,帮腔道:“现在仗是打完了,可百姓们还缺衣裳,残存的军士也缺衣裳。”
亲将笑吟吟道:“如今东州无兵力驻守,青州将士可伸以援手!”
潥阳笑:“何日可进驻?”
亲将道:“今日即可。”
潥阳又道:“可先赠米粮?煮粥施斋?”
那亲将略又疑虑,转头看向我。
我则也笑吟吟地,安抚道:“两国联姻,可行义举,方显青州大国风范。”
亲将将储粮运进城门,只等稍后带兵进驻东州。
闸门突坠,墙门内堆满米粮,墙门外是傻了眼的青州军士。
两个月来,我从不曾笑得如此开怀。
潥阳也笑得格外开怀。
甄富贵看了潥阳一眼,嘴角向上扬起。
那些军粮煮成粥,分外甘香。
城中百姓抢着分食,我也凑了个热闹,叫甄富贵去抢了一碗。
只是人人见甄富贵走来,便自主分成两道,没人与他抢。
好生少了些趣味。
潥阳收了嫁妆,却告诉我,她不嫁了。
她仔细瞧着我,恨不能将我瞧透了。
“他是个好帝王?”
我毫不犹豫道:“是。”
潥阳又问道:“可有一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九州各国同一度量衡,经商往来,人世繁荣?”
我看着她,笑道:“快了。”
她似是下了好大的决心,直直看着我道:“我把东州给你。”
我从怀中摸出折扇,甩开道:“我把富贵送你。”
潥阳一愣,陡然笑道:“本公主,不缺富贵。”
“此富贵非彼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