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曼舞,广袖流仙,临华殿上宫姬曼妙多姿,起转承合之间落拓恣意,云袖轻甩,光华天成。 ?
明黄高座之上,雕刻逼真的蟠龙翻飞舞动,游戏祥云,傲然狂柞。座上之人嘴角含笑,厉目炯烁,威仪自生,宛若九天神明,睥睨众生。
左右两侧各设两座白玉凤座,左侧九尾玉座之上的女子,面若朱丹,皎若云霞,正是凤冠傲立,明黄华服的皇后。大楚左相邓允乾之女,邓昭筠。
另一侧七尾凤座之上,却是依旧空着。
一舞罢,笙歌暂停,满室安然。
皇后看一眼龙座之上兀自转动酒杯的皇帝,再看看右侧空着的玉座,眉头微蹙,轻唤旁侧贴身女侍,“去看看贵妃怎么回事,为何到了这会还不来?”声音不大,却是刚够坐在下的于是众位大臣听得清楚。紧接着便是一阵细语言责。
众人皆知,皇贵妃生性平淡,宫中宴会向来不愿参加,每每抱病称恙,数十年来皆是如此。因着当年尴尬的身份,众人心里也是无法面对,她不愿在这样喧嚣的场面中出现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作为一国皇妃,在外臣来朝时,出于礼节,列席晚宴,却是不可拒绝。也难怪那些视规矩礼节如天的言臣此时心存不满了。
然而话音刚落,便见门口款款而来一位宫装女子。皇后嘴角刚刚挂起的笑容登时僵了起来,却在下一瞬,无限放大,直达眼角的笑意,显然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皇贵妃齐茗络一袭月华色流纹百褶飞仙裙,皎若月华。高髻垂珠,迤逦翩飘。依旧是平日里的打扮。
四周喧嚣一时寂静,在座诸臣都看着这位素服而来皇贵妃。转瞬却是又一次的窃窃私语。
皇贵妃虽不喜宴会,但为外臣所设宴会却是从未缺席,妆容仪度也未曾有丝毫偏颇,可是今日这样随意,却是大大惊诧了众人。外使来朝,堂堂皇贵妃却是如此怠慢,衣着于理不合。大齐是皇贵妃的母国,更应当盛装出席,缘何如此轻待?
“妹妹快来!今日这样的打扮,倒是清丽非凡。妹妹天生丽质,这样一袭素服果真衬得人比花娇。”皇后轻轻一笑,吐气若兰,伶俐轻软,却是字字珠玑。
皇贵妃却是置若罔闻,莲步轻移,走向皇帝前,盈盈一拜:“臣妾赴宴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下座言官听言,眉头皱的更深。
“起吧,回座。”皇帝淡淡一语。
“谢陛下。”起身落座,自然随意,垂眉合眼间,风华绝代。
这样随意怠慢的态度终是惹怒了言谏的御史。
“皇贵妃娘娘,请恕微臣斗胆相问一句,娘娘姗姗来迟,又不着贵妃仪服,如今却又如此轻慢皇后娘娘,不知是何缘故?”
皇贵妃扫一眼怒目而视的御史范成,面色恬然,不露喜怒,只是平平道:
“今日本宫本是在在永安宫佛堂之中抄写经书为我楚国祈福,在半个时辰前,才听丫头说今日大齐明亲王出使我国,本宫畏惧参宴来迟,传将出去,被人指摘骄纵无礼,又恐大齐来使觉得是我皇轻待,落入有心人口中,于两国关系不利,这才连衣服都不及换,匆匆赶来。所幸我皇宽涵,不予计较。
“况且今日所来,乃是本宫幼弟,本宫自幼看着他长大,嫁来楚国十二载,未曾回大齐省亲,幼弟也是多年不曾一见,就算为人所知,本宫今日未穿仪服,也只会说是本宫思弟心切,今日在本宫看来,也不过是赴一场家宴。想来传出去也不会有太多流言。
“至于范御史适才所言轻慢皇后姐姐,更是无稽之谈。陛下在座,国以君为天,妻以夫为天,本宫自是要先拜过陛下,而皇后娘娘,陛下早已允过本宫不必行礼,适才也要本宫回座,难不成御史要本宫抗旨不遵么?
“至于姐姐若果真要和妹妹计较,晚宴过后,妹妹自是会登门拜访,赔礼道歉。若姐姐还不够解气,要打要骂,妹妹绝无怨言。”话到最后,却是转向了皇后。
洋洋洒洒一番言语,愣是让素来挑剔的御史范成哑口无言,只得赔礼坐下。
而上座的皇帝则是颇带笑意的看着一切,心下也是好笑不已。这范成是个不怕死的,平日里没少给自己找麻烦,只是没想却当着百官的面,被平素不喜言语的齐茗络摆了一道,竟是无言以对。心里暗叫痛快,这才算够解气。
而反观皇贵妃,依旧如平日里一样安安静静,面无骄色。
若不是这十四年来,她心性平淡,日日念佛抄经,也不与朝中权贵来往,不与宫妃结交,当真会是个狠角色。不过,先不说她没有这个想法,就算是有,也是不过是妇人的小手段,勾心斗角,深深宫闱,也蹦跶不出什么大事,根本不足为惧。
若是谈及自信,晟昭帝楚怀渊可是普天之下鲜有人及,若是他可以预见未来,知道未来的走向,是否会继续如此刚愎自用,小瞧这样被他不屑的小妇人呢?
一旁等着看好戏的皇后听到最后话题落在自己身上,忙从容大度的说:“妹妹说笑了,你我姐妹情深,做姐姐的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和妹妹计较呢?不碍事的。”
闻言,皇贵妃嘴角含笑,似有若无,轻轻扫一眼御史范成,便不再言语。
范成更是心下气恼自己,却偏偏有气没处使,只得一口饮尽杯盏中的酒水,还觉不解气,更是抢了一旁侍酒宫女的酒壶,自斟自饮。但纵使这样,心中还是感激皇贵妃不与自己再做计较。只是安安和自己较劲。
而此刻的皇帝,却是抓住了一句话。泠然开口:“皇后,适才茗络所言,她的丫头半个时辰前才知道朕今日要宴请大齐明亲王的事,你作何解释?”
并没有向皇贵妃细问,也没有进一步求证,只是开口便要解释。可见对皇贵妃的话,是深信不疑。
皇后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却不想竟是这样的直接。纵有诧异和一丝惊慌,却稍纵即逝:“臣妾早在三日前,就遣了贴身女侍柔儿前去通知妹妹,不信陛下可以问柔儿。”说罢,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粉衣丫头。
那丫头跪在殿前,跪得直直的说道:“启禀陛下,奴婢在永安宫外遇到一个叫伽儿的宫女,她说皇贵妃娘娘在佛堂诵经,不容打扰,奴婢便将此事告诉了那丫头。”顿了顿又道,“莫不是那丫头一时贪玩,忘了禀告娘娘?”言之凿凿的摸样,莫不是知道真相,齐茗络觉得连自己也要深信不疑了。
不及皇帝相问,皇贵妃微笑开口:“伽儿是本宫宫里的丫头不错,可是早在三日前便在一次换灯油时被烫伤了脚,太医来看过后还开了药,嘱咐不要随意走动。她如今正卧病在床,你又是在何处见的她呢?”
这次却是换了那丫头吃惊。睁着大眼愣愣的看着皇后:“娘娘,奴婢没有撒谎!”
皇贵妃不置可否的笑笑:“那么,是本宫欺君咯?”不过,也不算是撒谎,伽儿虽不是三日前受的伤,却的的确确是第三日晚上轮值守夜,给佛堂的长明灯换灯油时受的伤,太医也曾来查看,还开了药的。不过这丫头却是不怀好意,在两日前才来禀告的。
一日之差,却是万分恶毒。
那一日得了消息,她便差人打开箱子查看仪服,以便为今日的晚宴准备,然而却在那仪服正中的对襟处,被划来开一个寸的大口。看守搁置衣服的偏殿一直有人守夜,并不曾有外人进入,除了那夜伽儿受伤,因为夜深,不曾有人换班,这才空了一夜。
而伽儿,却是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人。
衣服拿去营造司,却得了皇后前一日派人取走了部分丝线,剩余丝线不够的消息。而划口太大,就算丝线足够,最快补好也得小半月。
按制,皇后和皇贵妃均是明黄宫装华服,赤凤祥云并牡丹,都是用金丝和孔雀尾捻成的线缝制,不过一个是九尾赤凤,另一个却是七尾赤凤罢了。
一件小事,齐茗络开始只是怀疑,既然这样那衣服不能再穿,便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刚才的说法只是稍微试探,然而如今,一件一件穿起来,答案呼之欲出,对自己的猜测更是深信不疑了。
看来平日里当真是太过淡泊了,我不欺人,却哪料有人自个欺上门来。
“杖毙。”二字出口,晟昭帝轻啜一口杯中清龙御酒,道一声“果真好酒。”
君言一出,已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要想活命,便得去求那受害之人,皇后对看向自己的丫头一使眼色,那丫头立刻爬向皇贵妃,叩头不断:“娘娘,上天有好生之德,求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求求您…”
“臣妾听凭陛下做主。”温言巧语一句话,却是令在座之人都变了神色。
这是明摆着要这丫头死啊!皇贵妃日日礼佛,却是如此枉顾人命么?
皇贵妃却是似乎事不关己,看也不看众人一眼。
仪服划破,自是无法穿了,宴会之上失礼不说,更是有失国体。就算事后要查处此事,无人证物证,元凶更是无从寻找,最后即使自己免受罪责,也会给身边的人落得个看管不力的罪名,就是不死,也得落得残疾了。当真是阴狠的手段啊。
欺我至此,还要我饶你性命么?我虽念佛,却也是一个俗人,我也不是善人,**之中,有多少善人可言?更何况我还是这**的皇贵妃,万人之上,就算不理琐事,堂堂威仪,却也不是一些猫儿狗儿都可以冲撞的。不给一个教训,如何能够警告其他宵小之辈呢?
皇后还想在言,却听得一句:“陛下,这大齐的使者还要多久才来呢?臣妾可都饿了呢!”
不看也知道,这样娇俏可人的声音来自珍妃。可真是时候呀。
话音刚落,便听早已候立的赵海奏道:“陛下,大齐来使酉时三刻已达东华门,现今早已经到了殿外等候宣见。”
“宣。”
下一刻,皇后面上已如死灰,却依旧保持着端庄的坐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