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丝?”鸾歌蹙眉询问。
“是的,以天珠丝编制而成,再以秘术将之乳色沥除,因为天蛛丝天然带毒且能吸附,是以稍加术法,便可通灵吸髓,宛如苗疆食人花。”
苏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随着声音响起,鸾歌只觉身后一道术力渐生。
但那道术力却不是向自己攻击而来,而是朝着天上的蛛丝幕布直冲而去。
浅淡的碧色荧光自苏懿掌中泻出,一接触到撕裂破败的蛛丝后,便见那张丝幕似是有了生命一般,带着浅色荧光伸展腰肢,在天际形成一片宛如月晕的光泽,紧跟着那挂在其上的草茎倏然掉落,破裂的地方也在逐渐连接起来。
整个过程并不长,但其中变化多端的过程却让人咋舌不已。
看着苏懿收手调整,鸾歌带着几分好奇道:“苏先生,也是术者?”
“我并没有说过我不是。”苏懿朝她促狭一笑。
没有说过不是,也没有说过是,所以就算是,也不算不够坦诚。
鸾歌却是头一次没有嫌弃他的怪笑,反而带着几分思索自语:“看来舒阳说的没错,这世间除却云阳山一脉之外,还有旁的术者。”
“正如武林有名门正派,也有江湖散侠,术者当中自然也会有这样的分别。云阳山是术中正统,其门内学识术类浩如烟海,但却历来单传,后人稀薄,若是只靠山主一人,哪里能顾得过来这泱泱中州?”
“所以苏先生也是为了护卫天下,匡扶正道咯?”
“这世间哪里有真正的正道?不过是成王败寇的书写罢了。谁敢认为自己所信奉的,就一定是正道呢?”苏懿看一眼鸾歌,再无先前不正经的样子,那双小眼睛中甚至略带深意。
这是鸾歌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苏懿。
“但是人还是要做出选择的,尤其是术者,更要做出选择——因为他们的选择某种意义上能影响历史的走向,但改变势必是要付出代价的……”说到这里,苏懿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
若不是鸾歌一直目不斜视的看着他,定然很难发现。
“天意不可违,所以对于术者而言,做出的选择都是顺应天道。”
听到这里,鸾歌不由笑了:“所以苏先生选择三殿下,跟我师兄选择三殿下,同样都是为了顺应天道么?”
苏懿不置可否:“三殿下胸有沟壑,又兼得贤德,更有为民治国平天下的报复,相比于刚愎自用的太子殿下,和过分听信苏贵妃之言又狠辣不纳人言的二皇子,对大晋子民而言,他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鸾歌瞧他一会儿,见苏懿依旧是那般含笑的样子,忽而问了他另一个问题:“苏先生在三殿下身边多久了?”
“四年前,某刚下山的时候,便幸得三殿下知遇。”
鸾歌点了点头,眼睛向周围望了望:“既然现在天网已经修好,鸾歌便先行一步,待村中的事情处理完了,再来跟苏先生探讨如何下山的问题。”
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了。
这个苏懿,嘴巴里的话真真假假,再与他多说,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鸾歌清楚的记得当初舒阳告诉自己的话。
华宸本没有天子之命,大晋的帝星直指,乃是当时龙气加成的皇储大皇子。
一年前,舒阳去楚国寻鸾歌的时候,曾中途回过一次云阳,期间所见便是华宸。
那个时候,原本没有真龙气运,也没有星芒的华宸,忽然好似有了帝星之命。
若是仔细算起来,华宸第一次上云阳山,正是四年前。
从缺少真龙气运到最后成为天命所指,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鸾歌很难说清楚。
但是有一点定然是毫无疑问,那就是真龙气运的消失,并不是那般随意。
就算太子无德,也不会简单的在三年内就成衰竭之兆。
否则,桀纣只怕不会有命施暴政多年,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也不会逍遥那么久才陨落帝星。
不能为人所道的事情,终究不会说真话。
既然这样,再和苏懿说下去,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
与其如此,不如先去找赵亦。
视线放在被修好的天蛛丝幕上,鸾歌的眼睛眯了眯。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在鸾歌正忧心赵亦的同时,这位平时纨绔模样的安国侯世子已经敛去平日里的玩笑模样,从袖中摸出一枚袖刀向外飞去。
袖刀虽小,但力气却并没有减少分毫,击中前方那人手中镢头的时候,明显让那人的动作滞了滞,但却依旧没有阻挡这场对决的进行。
随着动作的进行,赵亦心中愈加烦躁。
按照自己和鸾歌的约定,想必此时她已经进了祠堂,里面的危险可能会更多。
原本他是想着悄无声息地摸进,谁曾想当他凝神避开那些机关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迫近。
等他发现的时候,才看清这人是傍晚时分那个叫陈叔的人带到林中的三个男子之一。
当现下两人战在一起,也不知踩到了多少机关,更不知道会不会给鸾歌带来危险。
心中有事,赵亦遂不再恋战,只想着将眼前的壮汉击中之后,尽快离开此处,免得引来更多的人。
谁曾想,那将镢头抡得虎虎生风的男子似乎很清楚他在想什么,竟是让他完全不能有脱身的机会。
眼见胶着,赵亦最后一咬牙,从袖中扯出一粒圆球,朝着那人扔去。
那人用镢头将圆球击落在地,二人之间霎时爆出一阵烟雾。
赵亦趁机运起轻身的功夫,朝着林中避去。
等眼前浓重的烟雾散尽,那人正要去追的时候,赵亦已经没了影子。
不远处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苏先生?您怎么出来了?”那人诧异出声,言罢想到方才的一幕只怕已经落在了苏懿眼中,便又低下头去道,“银镢无能。”
苏懿摆了摆手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另一道同样窜入林中已经消失的身影,面上带了几分莫测。
这样很好。
也很不好。
“先生说什么?”听着苏懿的低喃,一旁的银镢忙关切道。
“没什么。郁锄和飞廉已经回来了,你跟我一道回祠堂吧。”苏懿转身向前。
“可是,那人……”银镢摸了摸脑袋,欲言又止。
苏懿头也不回:“不用管他。”
……
且说赵亦想着林中树木繁多,在婆娑树影下更容易躲藏,谁曾想刚一入林中,便被人抓住手腕。
他正欲出手反抗,却听一道熟悉的清亮却被压低的“是我”传来。
“鸾歌?”
他惊奇出声,刚拿出一半的袖刀也重新放了回去。
鸾歌轻嗯一声,但拉着他脚下的动作却丝毫不乱:“林中不宜久留,我们去村中。”
“出什么事了吗?”赵亦闻声连忙问道。
“等会儿出去说。”鸾歌应了一声,拉着他轻车熟路的出了林子,朝着通向前山的村庄小路行去。
待身后的树林已经依稀不可见的时候,二人这才停了下来。
“咦,你怎么会出现在林子里?”活动了下一直被鸾歌攥着的手腕,赵亦开口道,“在祠堂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有一些发现。”鸾歌忘了一眼赵亦,想了想还是将苏懿的事情掩下不提,“没想到你的运气还算好,没有闯到东边的机关中。”
想起方才所见的天网,鸾歌眼睛再眯起。
那绝对跟先前的牵丝和知知鸟不一样,不是短短几日内铺就的。
按照那张天蛛丝幕的大小,就算千只蜘蛛同吐,只怕炼就这样一张神奇的天幕,也至少需要十年八载的。
再说,天蛛也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鸾歌猜的不错,着天蛛丝幕非是一日之功,但她有一点却说错了。
凡常蜘蛛寿命不过一载,若千万同吐,最后蛛丝良莠不齐品行不一,莫说做天幕了,就算是织就一体这一步,都难以完成。
如今她所见到的天蛛丝幕,乃是取用寿命四十载的雌性天蛛后四十年所有的蛛丝织就,便是沥色这一步,所折去的蛛丝便有大半,最后能织就这般大小的丝幕,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
这样的机关,实在是有价也难求的东西。
“你说那边天幕的亮光是机关?”
“是啊,而且是能要命的机关。”鸾歌眉头微皱,“先前我们见到的那些都是临时布置的新机关,所以只是起简单的警示作用,而这道机关却是存在多年的,一击便能致命。也得亏你命大,没闯进去。”
说到这里,鸾歌忽而想起一个可能。
既然壶嘴山上的人并不想与山下的军队为敌,那么苏懿在外面设置那些传递讯息的机关,是不是害怕有人一不小心闯入,闹出人命来?
既然不想将官兵的视线引来,那便不能出任何人命相关的事情,否则便给了他人作筏子的借口。
“怪不得先前我在检查其他机关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也没有其他人,而当看到那片天忽然有些发光,想要一探究竟的时候,跟前就蹦出来这么一个人。”赵亦点点头,恍然大悟。
“只怕那人也是跟你一样,看到生变,这才到了那边跟前,也才会发现你。”
“有道理。”赵亦附和道,跟着却又问道,“那你说,我们都发现了有问题,壶嘴村里周扬和华硕他们,会不会也发现有问题?”
“去看看就知道了。”
鸾歌不是周扬那些人,自然不知道能不能看见。
但是想要知道,去看看就好了。
二人遂再次提气,向着前山壶嘴村的方向奔去。
……
且说周扬等人被那两个老头迎入村中后没多久,整个村子就全然热闹了起来。
所有人都围着这些从山下来的人,满脸的欣喜与好奇。
甚至就连腿脚不利索的老太太,刚被家里人哄睡着的小孩也都闻声出来,跟看什么稀罕物事一样瞅着众人。
这感觉,倒不像是有官兵来指着自己是贼寇要剿杀殆尽的担忧,而是过年过节喜庆热闹的欢乐。
情绪想来是会互相影响带动的。
当有人拿着馒头拿着家里的菜递给离自己近的将士,有人拉着他们问山下的生活的时候,这些冷脸的将士们也不由带上了些许欢愉,开始趁着周扬不注意,跟这些村民交谈起来。
周扬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出声制止。
他比较开心看华硕很气,但是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如今的军民同乐越热切,华硕想指认贼寇的想法就越难被认同,他就越发生气。
华硕一生气,周洋就很开心。
所以当先前那个姓顾的长衫老者也拿着几个包子递给他的时候,周扬不仅没有拒绝,还好心好意的分别递给华硕和梅嬷嬷一个:“呶,一路辛苦,干粮到底不比热乎的包子吃得舒坦,殿下和嬷嬷来一个?”
华硕本就来气,见周扬这般故意膈应自己,哼了一声背手转过身去,不想搭理他。
而梅嬷嬷则是周到有礼的婉拒。
周扬也不在乎,拿起包子两口吃掉一个。
这壶嘴村的人想要长久的在这里待下去,还不至于会对自己下手。
一时之间,整个村子热闹的沸反盈天。
但到底是夜间,就算是再好奇欣喜,老头老太太也犯了困,孩童因着明天还要上学堂,也被要早起做农活的爹娘揪回了家。
没多久,整个村子逐渐趋向宁静。
而此刻,原本整装待发的将士们,因为将领的默许,也都三三两两的凑到一起,休整起来。
就在这时,给将士们送完水正在收碗的人认出了将士中的一人,咦了声道:“哎?这不是老顾家的小旸子嘛!”
因为不复先前的吵闹,这一声便显得甚是响亮。
华硕闻声,霎时被吸引过来,将忧心郭平的心思就此抛在脑后。
“怎么回事?”带着几分威仪,他出声问道。
见他过来,众将士都主动让出一条道,有人指着前面提着桶的男子道:“是这位老乡说的。”
华硕看着眼前的人,但见他手上正提着一个空木桶,桶里还放着好几个粗碗,想来是刚给大家分完喝的水,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华硕的神色缓了缓,但眼中的探究却分毫未减:“怎么回事?”
那人闻言,上前几步,指着华硕身后一处道:“我好像看到了老顾家的小旸子。”
就在这行走的几步间,众人才发现,这个身量并不算高的男子,是个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