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进来吧。”
叶婉清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叶明珠垂着头站起来，双手绞在身前，瞟了她一眼，没敢多说什么。
见叶婉清往前走，她犹豫了一下，也跟上。
走到院子中间，叶婉清又开口了：“你就在这里等着。”
“哦……”叶明珠应了声。
叶婉清进了房间，因为要找衣服，只能拉亮了房间里的电灯。
戈渊早在她出门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见她进来，手臂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干什么去？”
“找一套衣服给叶明珠换洗，看她那样子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叶婉清叹了口气，“不过也幸亏她这邋遢样子，不然我怕她会碰到更可怕的事情。”
叶明珠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又长得漂亮，独身一人在外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要收留她，让她跟我们一起住？”戈渊皱眉。
“……”叶婉清顿了一下，摇头，“不会，但可能会给她一点钱。”
见她这么说，戈渊便没再问了。
他对叶家的人没有什么好感。
或者说，他对所有欺负过、辜负过叶婉清的人都没有好感，就算叶婉清愿意原谅这些人，他也坚决不同意！
但一点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破财消灾，就当买个心安理得。
……
叶婉清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给叶明珠，衣服没拿鲜艳漂亮的颜色而是拿的青色上衣和黑裤子，贴身衣物却特别找的新的、没有上过身的。
等叶明珠洗完澡出来，她示意叶明珠跟她到堂屋。
八月份的时候就已经立秋了，可星城这边仿佛只有冬夏两个季节，这时候晚上温度依旧很高，开着电风扇吹着才舒服。
叶明珠洗澡的时候，叶婉清做好了一碗番茄鸡蛋面，端到桌子上之后，顿时吸引了叶明珠的目光。
“这……这是给我吃的吗？”叶明珠小心翼翼地问。
刚才叶婉清冷漠无情的态度显然震慑到她了，她意识到自己这个姐姐再不会无条件宠着自己，她要是不识趣的话，会被赶走。
“吃吧。”
“嗯！”叶明珠感激地看了叶婉清一眼，拿起筷子就朝嘴里夹面条。
也不知道她多久没吃东西了，这碗面还有些烫，可她一边小口小口用嘴哈着气，还一边使劲往嘴里塞，就像是怕这碗面被人给抢走一般。
一大碗面，最后连汤都没有剩下。
叶明珠吃完面，又小心地瞅了叶婉清一眼，没说话。
沉默了片刻，叶婉清直接问：“说吧，为什么找到我这里来。”
叶明珠垂下头，眼睛里染上一层泪光，声音低低的，听着有些可怜：“我不知道去哪里，稀里糊涂的就走到这里来的。”
她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就想着不能被人给逼死，可是，出来之后才知道在外生活不容易。
别说过得好了，她找不到睡觉的地方，连澡都没办法洗，已经饿了两三天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叶婉清问。
“我……我可以呆在你这边吗？”
“你觉得呢？”叶婉清反问。
叶明珠咬着唇。
叶婉清轻笑着摇了摇头，声音不徐不疾地说道：“叶明珠，做人都是相互的。你对别人好，别人自然会对你好，你对别人一般般，别人也不会掏心掏肺对你，你知道吗？”
不等叶明珠开口，叶婉清又继续。
“就像是我和你，虽然之前名义上是姐妹，可我们现在关系如何你不清楚吗？或者说，是你拒绝去想，你只用享受别人对你好就行了。”
“小时候你是我带大的，我宠着你，你也愿意亲近我，但长大后就不应该是那样了。”
“只愿意享受，不愿意付出的人，你问问你自己，你喜欢那样的人吗？”
“不说别的，就说王家那事，你知道你爸妈那么对我之后，你有为我说过一句公道话吗？刘丽珍逼着我要摆摊收入的时候，你站出来阻止过他们吗？刘丽珍问我要一万块，你不是也没有说什么，拿着钱就走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那一万块，或者听我建议每月拿两百，其实你根本不会出事……”
“你现在也知道父母都不可靠，宠了你那么久的爷爷奶奶也会翻脸不认人，甚至盼着你去死，你还希望我会因为曾经的姐妹之情就对你出手相助？”
“是，你也看到了，我不会对你毫不搭理，但我的付出也是有限度的。至少，我不会同意你住下，我不想因为你而破坏我现在生活的平静，更不想因为你而再一次和叶家扯上关系。”
“这世间很多事情是注定的，但也有些事情是‘事在人为’，你……好自为之吧，也是要长大了。”
这好像是重生以来，叶婉清第一次温温和和跟叶明珠这么说话。
没有刻意冷落，也没有训斥，就是平常的交心。
说的也都是心里话。
叶明珠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但她眼眶中的泪水却源源不绝地滚落，一大颗一大颗砸在她的手背上，又很快从手背滚落到裤子上，打湿了那一小片布料。
叶婉清没说话，就让她哭。
哭也是一种发泄，总比憋在心里好。
哭了很久，叶明珠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姐，我知道了。”
“其实从出事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我被人欺负的时候，我恨不得杀了那些欺负我的人，也恨不得去死，你当初被王家宝欺负的时候，肯定也很气愤很绝望吧？我当时还觉得你反正没事，那就还好，我现在真想打死当时的自己……”
“只是我没有你那么有本事，我打不过那些坏人，所以……所以我就很生气……”
“我现在也知道了，只有你对我是最好的，那天晚上李主任也去喊叶家的人，可叶家的人没有一个人过来看我，都觉得我脏，觉得我丢了脸，是叶家的耻辱。那些人，我都看穿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叶明珠把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给说了。
从叶明珠口中，叶婉清才知道叶家叶向党倒是还算心疼女儿的，知道女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在医院里就闹着要抓住那些可恨的人，把人告去公安局。
可刘丽珍，本来被关在公安局就惶惶不可终日，知道叶明珠出事了也只知道哭。
叶向党和刘丽珍夫妻感情也濒临破裂。
原本叶向党工作不错，在汽车站也有几分面子，可因为刘丽珍的种种算计闹成这样，不仅名声没了，工作也丢了，对刘丽珍生出了极大的不满。
两人之前的感情不说你侬我侬却也还算和谐，叶向党虽然精明但对妻子女儿还是非常体贴照顾的，可现在刘丽珍把他对她的最后一点耐心都磨光了，叶向党气得提出了离婚。
因为这个，刘丽珍更是哭得一双眼睛快瞎了。
至于叶家爷爷奶奶……他们找了一个丧妻无子的五十岁老光棍，让叶明珠尽快嫁过去，说叶明珠已经不干净了，留在家里也是丢人，不如远远地打发了眼不见为净。
还说什么知道叶明珠早点嫁人了，别人就不记得她的丑事了，也不会影响叶家的名声。
因为要逼着叶明珠嫁人，叶家爷爷奶奶让叶向党的二弟，也就是在叶明珠的二叔把叶明珠给关了起来，只等老光棍带着人来接亲那天。
叶明珠想逃跑都没办法，被看得死死的。
最后，还是叶向党想出了办法，让叶明珠利用到医院照顾他的功夫，帮助叶明珠给逃跑的。
不得不说，不管叶向党这个人其他地方做得怎么样，对自己这个亲生女儿还是没得说的，也算是叶家唯一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了。
叶婉清甚至想，说不定叶明珠会找到她这边来，也有叶向党“指点”的功劳在。
不过她没有去问。
擦了一把泪，叶明珠站起身：“姐，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明天就会走。”
叶婉清在心里叹息一口，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可能会去广东吧。”叶明珠摇了摇头，不确定地道。
“广东？”
“嗯，我来省城之后听人说广东那边很发达，什么都有，比我们这里好多了……我就想去看看。”叶明珠还有点稚气的面上泛起一股恨意，“反正，无论怎么样我是不会回家的！等以后我发达了，我也只养着我爸妈，叶家那些人我都不会管！”
叶婉清轻咬着下唇，没说话。
想了片刻，她开口：“你先去休息，别的事情明天再说，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嗯嗯，好！”叶明珠点头。
也许是心里的期待已经跌到了最低，叶婉清让她在家里睡下而不是马上把她赶出去，她竟然觉得有些惊喜。
夜深人静，叶婉清撑到现在也有些撑不住了。
她给叶明珠安排好了今晚睡觉的地方，又给她找了一床薄被，就打算回房间了。
“睡吧。”
“……嗯。”叶明珠乖乖点头。
结果，叶婉清朝门口走，叶明珠又喊住她：“姐……”
“怎么？”
“你会不会也觉得我脏？我被人，被人……”叶明珠咬着唇，眼中满是忐忑，仿佛叶婉清这个回答对她来说很重要。
“怎么会？”叶婉清转过身来，干净黑亮的杏眸满是认真，毫不敷衍地回答她，“就像是你说的那样，你是受害者，该死的是那些猪狗不如的人，而不是你。但你也不要因此就看轻自己，或者把这个当成一辈子的噩梦。你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等伤口好了以后你还是你自己，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知道吗？”
“以后，以后会不会没人娶我？”
“感情要看缘分，但这件事不会成为绝对的阻碍。只要你变得足够优秀，你肯定能找到一个同样优秀的伴侣。他会体谅你的痛苦，并且会在以后的日子中好好保护你。”
“真的吗？”叶明珠轻轻问。
“当然！以后我们的国家会越来越好，经济发展，思想进步，社会将会越来越开放，人们将不再习惯用贞洁和生孩子定义一个女人存在的意义。女人身上背负的枷锁会被一层层脱去，只要你做人做事问心无愧那么你就是自由的，也是干净的，这一点你要深刻认识到。”
这些道理叶明珠觉得自己并没有很懂，但她还是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就像是被老师安慰了一顿的小学生。
虽然心里依旧懵懂，可莫名觉得身体里多了一种支持她的力量。
“那你好好睡。”叶婉清又道。
“好的，姐。”
看着叶婉清轻轻关上房门，动作又轻又柔，就像是小时候无数次晚上给她盖被子，哄她睡觉时候一般那么温柔，叶明珠眼眶又一次泛红。
只是，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再问一句能不能呆在这里，就呆在叶婉清身边的话。
拉灭了电灯，叶明珠躺在床上，又困又倦却睡不着。
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感觉叶婉清回到了房间，好像还听到她和戈渊隐约的说话声传来，两人相处温馨又自然，像是天下所有恩爱夫妻那般融洽……
在这小院子里，那无形的空气仿佛都能屏蔽一切困扰，是那么宁静和谐。
叶明珠眼泪不期然又汹涌起来。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心里的难过犹如潮水一波波拍击着她的心房，让她快要窒息。
而在这强烈的痛苦之中，她心里仿佛多了很多不解，又仿佛明悟了一点什么。曾经的天真被狠狠撕裂，剧痛过后鲜血凝成的伤疤变成盔甲，保护着她。
她是干净的……
对，她是干净的！
只要她以后做一个好人，那么她就是自由的，是干净的，是可以得到幸福的！
……
叶婉清回到房间里，发现戈渊果然还没有睡。
她以手掩唇打了一个哈欠，干净漂亮的杏眸中顿时浮现一层水光，因为困倦，声音也有些懒洋洋的：“渊哥，你在等我呀？”
爬上床，叶婉清也不顾夜晚还有些热，直接依偎进戈渊这个大火炉的怀抱中。
“呵……”戈渊冷哼一声，手臂却很诚实地将她揽入怀中，“孤枕难眠。”
叶婉清忍俊不禁。
戈渊又问：“你说吧，你答应了人什么条件，是不是心软了要把人给留下了？”
“没有。”叶婉清摇头，想到什么又有点犹豫地问道，“对了，渊哥你在广东那边又什么人脉吗？”
“怎么？”
“叶明珠想去广东，我觉得她出去闯一闯是好，但她毕竟年纪小，又长得出众，我怕她会吃亏。”
“就你瞎好心。”戈渊有些不满，却还是思考起来。
叶婉清笑出声，抱着他的胳膊软声撒娇：“要是我不瞎好心，小时候的你就没有水煮蛋吃了，那我也拐不到你这么好的老公了呀……你说是不是？”
戈渊：“……这话有道理。”
挑了挑眉，他心情不错起来。
他可是好老公，那就勉为其难为自家小娘们儿分分忧好了。
“去广东也不是不行。我有个熟人在广东那边，我之前买的电风扇就是从他那边拿的货，他也算有门路，就是家里有只母老虎，不是很好相处。”
“你那熟人多大年纪？”
“唔……”戈渊想了想，“没怎么问过，不过大概有四十出头了。”
“这没关系……”叶婉清想了想，“如果叶明珠真要去广东的话，你就跟你朋友联系联系，然后把叶明珠托付给他妻子……女人和女人之间还更好说话呢。”
并且，叶婉清觉得叶明珠不是那种会插足别人家庭的人。
前世她和戈渊结婚之后，叶明珠也只一心想让她和戈渊给介绍家世好、有本事的好结婚对象，从未打过戈渊的主意。
“那行。”戈渊点头，“你要不放心的话，到时候我和猴子去广东办事的时候，我亲自去找人一趟，顺便把叶明珠带过去。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负责把人带去广东，别的可就不管了。”
又不是自家小娘们儿，他才没那个耐心为人家鞍前马后呢。
叶婉清笑着亲他一口：“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戈渊傲娇地“嗯”了一声，又有点沮丧。
今天这破事可真烦，严重影响了他的深夜福利！
……
第二天，清早。
因为家里多了一个人，又考虑到叶明珠几天没有怎么好好吃饭，肠胃可能会不太舒服，于是叶婉清早上熬了一大锅白米粥。
用瓦钵子熬出来的白米粥黏稠又晶莹，打开盖子就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米香味儿。
叶婉清喜欢吃咸粥，在粥里加了一点豆豉和肉沫，盛出来之前又放入了一些切得细细碎碎的青菜，看着特别的漂亮，吃着也特别的香。
除了白米粥之外，她又煎了几个南瓜饼。
金黄色的南瓜饼粘上了一些白芝麻，看着特别漂亮，咬上一口外脆里嫩，那香浓的滋味甜得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做好了早饭，叶婉清叫人出来吃。
昨晚老钟听到了一些动静，虽然没有出门来，却知道家里来了外人。见到叶明珠出现在饭桌上，他没表现出什么意外。
可戈悦抱着自己的小水桶出来的时候，一看到叶明珠顿时把圆溜溜的眼睛给瞪圆了。
她蹭蹭蹭冲到叶明珠身边，伸出手推她，奶凶奶凶地赶人：“你走，坏人！不准吃我们家的饭饭！”
叶明珠涨红了一张脸，放下筷子。
走出来的戈渊看到这一幕，顿时沉声低喝：“戈悦，老实点！”
“不要！”戈悦气得跺脚，“她是坏人，赶走她！”
“她是你美美嫂嫂带回来的。”
“啊？”戈悦不闹了，惊讶得张大了自己的小嘴巴。她这模样活像是一只等待喂食的小鸟，让人想给她嘴巴里塞上一只南瓜饼。
戈渊嫌弃地看着她的蠢样，自顾自坐下喝起粥来。
他虽然呵斥了戈悦，但也没有招呼叶明珠一下的意思。
戈悦还是不乐意，站了一会儿怏怏不乐地坐到凳子上，乖乖地吃起了早饭。
叶婉清还在厨房里，更不可能顾到这边的情况，叶明珠自己站了一会儿，见戈悦没有反应了，试探着坐下，又小口小口地喝起粥来。
吃过早饭，叶婉清跟叶明珠把戈渊送她去广东的事情说了下，叶明珠连声道谢。
事情就这么定了。
为了把叶明珠早点送走，戈渊找渠道定了两天后的车票，时间一到就迫不及待地叫上猴子，拎着叶明珠上了火车。
叶婉清看着他们上了火车，站在站台上挥了挥手。
趁着火车还没有开动，叶明珠突然打开了窗户，冲叶婉清大喊：“姐，谢谢你！”
叶婉清抿唇一笑，回了一句“一切小心，平安是福”。
等火车开了一段路，戈渊突然斜睨着眼睛看向小心翼翼的、似乎有些怕她的叶明珠，冷声警告：“真要感谢她的话，你知道什么话改说什么话不改说。要是以后叶家因为这些破事再缠上你姐，你姐不出面，我都会让你们得到教训！”
“我还巴不得他们得到教训呢！”叶明珠下意识回答。
“嗯？”戈渊眯了眯眸子，言行之间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猴子也开口：“我们渊哥脾气可不好，现在嫂子也不在，你最好识趣一点。”
“……”叶明珠突然发现自己境地并不好，她抓紧了叶明珠给她收拾出来的小包袱，闭上了嘴巴，目光转向车窗外。
……
戈渊这一去广东就是小半月，叶婉清觉得……
她的双手得到了极大的休息！
她料想着等戈渊回来，她应该会被他好好缠磨上一阵。只不过她没有料到的是，去了一趟广东的戈渊竟然解锁了一个新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