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赵涵整个脑仁里都被一句话包围了,那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像里正这样憋了一肚子坏水的人,居然还熬得住腹内虫子的蚕食,硬是站在了他们的面前来膈应他们?
换谁谁不气愤,换谁谁不恶心?他都如此了,就更别提是与其有着深仇大恨的华珺了。
赵涵觉得,自己身侧的华大夫快要炸了,不知怎的,有一种压迫感自他的头顶斜侧上方传来。
没错,那是一双灼灼的目光。因为华珺远远要比他高一些,所以紧盯着他的双眼自然也是从那里开始凝视的。
赵涵没有做鬼,却也心虚,脑中闪过一百个大大的问号。这坏事做尽还要上门挑衅的人又不是他,华大夫为什么要死死地盯着自己?莫不成是把账都算在他的头上了?可这没有道理啊!
时间流逝得很慢,每一刻于他而言都是一种凌迟处死,煎熬得很。终于,华珺开口了:“赵涵,你去,把他抓过来。”
幸好,华大夫没有被气得两眼昏花,还知道自己是无辜的。赵涵刚想松口气,可下一秒才反应过来了哪里不对。
他有些瞠目结舌,张大了嘴:“为,为什么是我?”
在这里的,就是蒙着眼睛去抓人,随便来一个都比他强吧。凭什么只抓他这个苦力!
“让你去就去,别废话。”华珺催促的话语如催命一般地响在耳侧,最后还用脚踢在了他的小腿肚子上。
赵涵认命,半晌才从牙关里迸出了一个“好”字:“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这种不情不愿其实也只持续了不过片刻,真的当赵涵伸手去抓里正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便已完全地转移了过来。
赵涵虽然不懂得华珺的那小虫子究竟能起到什么样的效果,可看之前的样子,里正也算将死之人了吧。
可就是眼前的这将死之人,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是从他的两只手掌间如鱼一样地游窜了出去:“别走!”
他几步小跑,拦住了里正的去路,可自己却是抢他一步僵硬在了原地:“都,都来了?”
赵涵面向的正面,正是一群乌央乌央的人头,个个伸长了脖子等待的样子,极像翘首以盼的熟人。可是,他和人家并不输啊。而且如果有机会,他打死都不想和对方往来:“华大夫,不好了!”
赵涵扭过头就开始往茶棚里面跑,跑得慌里慌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逃难的灾民。
逃难的灾民跑掉了一只鞋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空着一只手不停地在半空里指指点点的:“珏,珏公子带着人埋伏在外边,就等我们出去呢!”
凌珏?华珺眯了眯眼睛,他就知道,那个人论谋略绝不会在他之下,救人的打算怎么会让他实行得一帆风顺?
也是,替仲名军治疗了伤病那是无伤大雅。可若是再带人杀个回马枪,特地要救出许临夏的话,那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对方又焉能不带人来围堵?
这一回,的确是他考虑有欠妥当了:“就是世子带人来,今天也是那里正的死期。”
“别。”赵涵难得大着胆子,上前一把拉住了看上去很是不理智的华珺,苦口婆心地开始劝导起来:“你冷静一下,现在不是起冲突的时候。”
“借用。”华珺对赵涵的话却是不置可否,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只是一门心思地问旁边的人要了把利剑,就大步流星地往人群的中心走去。
“喂!”得,这个样子,看来是铁了心地要在这个时候与外面的人对抗到底了。
只是他平日瞧着,华珺就算再不理智也不是个不分状况胡搞一气的人。想来,许是他心中有数吧。
赵涵深吸了一口气,两三步小跑也跟了上去。华珺留给众人一个背脊挺得异常笔直的一个背影,剑鞘的寒光在清晨带了些雾气的阳光下正是刺眼,闪耀耀的,让人睁不开眼。
赵涵抬手遮了一遮,扭头往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不光是自己,就是仲名军里这些人似乎也是屏气凝神,有种很是紧张的气氛在人群里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
其实不光是仲名军,就是对面凌珏派来的人,也在一言不发。两方人就这样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僵持状态之中。
谁先发声,谁就会成为一众人的中心。华珺却是对这样的气氛浑然不觉,只是一开始,他就没有从里正身上移开过视线。
那里正不过是纸糊的老虎,其实也是狐假虎威,被这样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早就汗流浃背了:“你!”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脖子上却是一凉。垂眼去看的时候,随着下巴一寸寸地低下,里正清楚地听到自己的骨骼正在嘎吱作响,好像已经被人拆卸下来了。
“我觉得,你也没有必要活着了。”华珺紧咬着下唇,这才止住了自己的手掌微微颤抖。
这双手,不管曾经打着什么样的旗号,也不管是不是披了一张外皮,最起码要做的可一直都是救人性命的事情。
这如今一来,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要让这双手上沾上污血了。
“华珺。”许七眉宇之间笼着一层化解不开的哀愁,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要在此刻唤一声华珺的名字,并不是为了阻止,更不是傻乎乎地要为那人求情。
或许只是,接下来的这一幕,对于他们二人来说,都难以下手。与罪魁祸首里正无关,只是自己终究过不了心里这关。
华珺只觉得自己握着剑柄的虎口一颤,紧接着便有些温热的液体喷洒了他一脸。它们应该是粘稠的,散发着一股腥臭味道,想必一时间应该已经糊便了他浑身上下每个角落。
华珺却是不大敢看:“师父,我为族人报仇了。”手刃人的感觉并不好,如果不是这个仇恨无法化解,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主动迈出这一步的。
“啧。”有人看得也是头皮一阵发麻,别了了头去。
毕竟是第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华珺并没有经验。他手起剑落的瞬间,都不知自己斩的具体位置到底在哪里,只知道那些红色的东西是真的很多,即便他故意别开眼去,余光里都被那抹红色无声重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