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不是最平常不过?走近了又能有什么不同?
凌玥心里虽是直犯嘀咕,但还是如抚宁所言,凑上了近前。
张伯一把将幼童抱在了怀里,悉心地为他拍去沾染上的新泥草灰:“抚宁少爷啊,你要小心着一些,不然把衣服弄脏了,夫人又要不高兴了。”
听得这话入耳,凌玥的唇角不自然地微微上弯,她就说嘛,这个小孩不是旁人,就是抚宁自己。只是,抚宁自己却不愿意承认罢了。
还以为是他幼时有多么不快沉痛的回忆,才让他避如蛇蝎。如今看来,不过也是平平凡凡。
和她比起,似乎还强上了许多呢。因为这一契机,凌玥也不自觉地陷入了回忆的泥沼,一时难以自拔。
那时的她比起抚宁来还犹未不如。
好像是有记忆开始,大姐姐见着她便就心生厌烦,总觉得是母亲的原因,而让早一步嫁给父亲的赵姨娘自此落了满身苦楚。
那嫡庶之差,自此便是一条永跨不过去的鸿沟,彻底绝了她们姐妹的情谊。
家中除了她们两个女儿,便还只剩一个与她同出一母的哥哥凌珏。
孩提时期的记忆当真奇绝,府里上下这一桩或许早随着日月更迭而成为了不复存在的芝麻小事。但于凌玥而言,这么多年,却一直是心里一道隐约存在,难以跨越过去的坎。
或许,哥哥自己都不记得了吧?他那时对自己也一度是满心的怨妒呢。
曾几何时,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凌瑶看她不顺眼也就罢了,毕竟是各自母亲的缘故摆在了那里。
可凌珏又是为了哪般?就因为,娘亲时时嘘寒问暖的对象是她吗?
旧事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这让凌玥的鼻头泛起酸来。原来,旧事这个东西,不是藏得多深就可以真的不见天日的。
只要切实发生过,只要心里还有一块角落是属于它们的位置,便就永远不会彻底消失。
天知道,她那时为了讨得哥哥的欢心,而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对于一个年岁尚小的幼童来说,凌玥都为那时的自己感到羞愧不已。
却原来,从古时开始就在坊间盛传的那一句俗语,“人之初,性本善”也是有其悖论的一面的。
若真是性本善,便就不该在年岁最是无虞的时刻而动用了小心思,只为求得旁人的欢心。
若真是性本善,便就不该为了旁人的或喜或怒,还是哀乐愁喜而有所感,进而去逼着自己做出一些近似于投其所好的事情出来。
当时的极其年幼,心思却并不显浅,凌玥并不想承认这些,以至于经年之后,她自以为都是彻底淡忘了的。
“张伯快快替我拍得干净一些。”这话给他提了醒,小抚宁的双瞳里不过只一息的功夫,便已是蓄满了泪水:“不然的话娘亲又要骂我了。”
张伯倒不是一个搬弄是非的,听了此话,一边继续有条不紊地为其整理着衣裳,一边还劝导了几句:“少爷快别这么说,玉不琢不成器,夫人也是为了少爷好。”
也不知为何,她并不知晓抚宁身上的一干内情,但凌玥还是不禁侧目望向了自己身后已然跟了近前的抚宁。
“你也是这么想的?”凌玥甚至都不知为何自己要如此相问。
只感觉,抚宁的过去并不简单,便是张伯在其中的一番有意言说,都未必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少说多看。”抚宁的面上没有一点颜色,倒好像这些旧忆并不干他的事。
“这里……”张伯低头掸去泥土的动作一顿,眉心不自觉地便皱了起来:“这里怎么脱线了?”
“什么?”小抚宁的面色更是难看了起来,赶忙伸手就要去拽扯那根脱线的线头。
张伯阻拦不及,再伸手去抓的时候,原本只是脱线的线头却硬生生地被扯成了断不了的一根长线:“我的抚宁少爷啊,这线头是不能生拉硬拽的!”
“快,快去找个裁缝来。”张伯也难免露出了慌色,赶忙吩咐起身边几个呆头呆脑的丫鬟来。
“都这么行色匆匆的,可是你又惹出了什么祸事?”可惜的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张伯口中的夫人已经踏过了脚下的片片翠色,向着人群中央而来。
“这料子可很是费了我些银钱,又拖了不知多少的关系,结果你就这么不爱惜?”妇人宽大的袖袍下藏了一块表面光滑的薄木板。
此刻的她,一见衣裳成了那模样,当即皱起眉心来,满脸的不悦尽现。
就知道,这是暴风雨前难得的片刻宁静。果听下一秒,妇人冷喝了一句:“伸出手来。”
凌玥慌忙别过了头去,这样的情景她实在是不忍直视。
京都里也是一样的,尤是大户世家,那些稍有些家教的人家,若是子女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必然逃不过手板的教训。
她再是是众人眼中的乖巧懂事,也不能保证从不犯错无误。可是诸如手板这样的惩戒,她却是从未受过的。
父亲和母亲待她真是做到了极致,从小到大都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恨不得看成了眼珠子。不过也幸而,恃宠而骄这样的恶习并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也算是不负所望了。
凌玥是没有看到那样不忍直视的一幕,但双耳却逃不过被狠狠折磨了一番的下场。
幼童的声音本就稚嫩尖细,如今这一次次的手板招呼了上去,自然是痛到了撕扯着嗓子干嚎。
“行了,回屋去。”十五下,整整十五下的板子,声声犹仍响在耳侧一般,可妇人却是不见有半点心疼难为的模样。
她只斩钉截铁,不留情面地喝着院中的下人:“赶紧把少爷带回房里去,罚他面壁思过,三天不许出门。”
一群人大气都不敢出,前呼后拥地簇拥着小抚宁远去,唯有人群稀疏之后,张伯犹豫着不肯离去:“夫人,老奴有话想说。”
妇人待家中老奴倒是给尽了面子的,闻言,收了些脸上紧绷着的愠怒:“既是想说,便说吧。”
“且先不说少爷还是个孩子,十五下的手板是否太过严苛。单论今日此事,不过就是一个意外。意外之故,若是还让人来担,怕传言出去就有些说不过了。”
难怪抚宁说张伯是他最亲近的人,不是真心爱护,又怎么会在此情此景下站出来为他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