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屏风,果见那白衣染血的少年有了意识,虽则是平躺在床榻之上,但是那微弱呻吟的痛苦模样比起此前的昏迷不醒还要让人不忍直视。
大概是觉得浑身的力气难以调动,尤是四肢的僵硬让苏云起尤为不适。只见他一边紧咬着牙关,一边却在不停地往床榻一边来回地蹭挪着。
听到屏风一边来人的动静,苏云起才费力地抬头望了一望:“祖父!”
他这一觉睡得似是很沉很重,沉重到把之前所有的疲惫全都牵引了出来。现在只要稍一动弹,浑身就好像是被针扎一般的细密痛感。
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苏云起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等他再次睁眼醒过来的时候,竟是回到了京都皇城。
“你先别动,安静躺下。”苏闲并没有去问苏云起现在是何感受,也绝口不提苏云起会感兴趣的伤情。
苏闲不提,不代表苏云起不会问。即便是众人都在有意避之,可这些麻木酸痛的感觉却是真切存在的。
这一切,都让苏云起无法忽视避及:“祖父,为什么我觉得……”
这种感觉很是怪异,苏云起甚至在大脑中遍寻搜罗了一遍,也很难将它们用语言描述出来。
顿了又顿,他只能极尽简洁地概述了一番:“为什么我感觉自己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苏闲别过头去。看来当真被华大夫言中了,即便人是能清醒过来,恐怕这身体的机能也要退化到同废人无异。
这让他如何去说?对于苏闲而言,即便发生在苏云起身上的这等噩耗同样伤情,但只要还能保住他的一条性命在,便是废人也总是与世无碍。
可苏云起却一定不是这么想的。苏闲了解,苏云起是绝对忍受不了自己如今的样子的,这种从云端跌下的感觉,对他来说,甚至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痛。
苏闲的缄默不语,已经说明了一切。可苏云起还是不肯死心,他很快将目光聚到了跟进来的其他人身上:“杨副将,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潘只是张了张嘴,神情慌张到甚至都不敢与他直视。
这一干人的寂静,却是给了华珺再一次直言不讳的机会:“苏少将军你毒发的速度太快,现在能捡回这条性命,便已经不易。至于其他的,急也急不来。”
包括杨潘在内的几人一同投来一种像是嗔怪的眼神,华珺却也只是笑笑。他一点都不认为说真话是个错误的事情。事实上,无论在何时何地,真话一出,就代表着摧毁了一部人苦心孤诣维护的假象。
总要触到一些人的痛点与不快。身为医者,不能因为病人的讳疾忌医就忘记了该做的事情。
苏云起的状况在华珺眼中看来,和那些人是一模一样。哄骗他开心,编织出一个子虚乌有的假象,只能是害了他。
苏云起听得这话,也只是沉默良久。那一双明亮的眸子被失望的情绪遮挡了不少,但却从未黯淡:“陛下,北疆的战事是微臣失责,还请陛下惩处。”
苏云起试着拱手,可惜那种比之手筋被挑断还要严重的无力感,让苏云起最终只能颔首示意。
“北疆还未失利,因而你的军令状并不作数。”明烨并不需要去遣人打探什么,便知道如今的北疆是个什么情形。
大军未归,想来是苏云起的安排还算得当。此次意外中毒,倒真的是计策之外。
“陆公公,起驾回宫。”明烨走的时候对北疆的战事以及苏闲未来几日的来去只字未提。
只叫了华珺到一旁:“华大夫,朕知道妙春堂的生意不景气,因而便派人封了你们医馆。想来,如此你也更能安心留在宫里赎你的罪了。”
华珺表面无异,甚至还恭敬地将礼数做到了无可挑剔:“草民恭送陛下。”
陆公公立马张罗成元殿外的守卫各自散去,自己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明烨的身后。
赵涵目送着一干人等的离去,终于将心中憋着的一口气舒了出来。
眼神无意地向四周瞥去,在看到华珺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不免便是心中一恼,用劲狠狠戳了一戳华珺:“华大夫,你平时不是挺不畏强权的吗?怎么刚才就哑巴了?”
见华珺并不言语,赵涵自以为是对方理亏词穷,不禁又话多了起来:“秋水姑娘现在虽然是宫里的娘娘,可妙春堂到底是秦家的家业。你这样败坏别人的心血,当心,当心……”
“当心什么?”华珺毫不犹豫地留给赵涵一个白眼,百无聊赖似的整了整着装:“你要是再多嘴多舌,当心惹了圣怒,到时候脑袋搬家的可是你。”
华珺何尝不觉得他这样是有负了秦秋水的信任,可惜的是,比起旁人的那些信任与期待,还是这条命更重要一些。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他能保得一条命在,除了能够获得自己求之不得的安稳日子,便是有朝一日说不定都可洗刷巫医一脉的那些冤屈。
这些东西,都是他奋力维系的秘密。即便是赵涵再不解,甚至因此记恨上了他,华珺也只能任由赵涵如此认为。
反正,误会多的是,他没有必要一一解释。
“华大夫,你为何要救我?”连日来的调理,苏云起已经能够勉强起身了。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纸,光芒很是绚烂肆意。它虽没有春日的柔和,但却因为是横穿屠绝了人间所有的冷气,因而更显得炙热炽盛。
此刻的缕缕光芒编织在一起,恨不能扫过成元殿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苏云起身上裹着的那一床锦被,因为丝织就出绸缎光泽的反射,更显晃眼。
从华珺的角度看过去,情绪很是低落的少年好似将锦被上发出的光芒转移到了己身上似的。
就算苏云起没有了从前那般的气势逼人,但上天确实给了他一副好皮囊,即便是此刻安然坐在那里,都绝对不会是悄然被掩没在人群当中的那个。
华珺觉得好笑,继续垂下头去用药杵自顾自看着手里未完的活:“没有原因,想救就救了。”
“哼。”针对华珺的回答,苏云起什么都没有说。发白的双唇好似翘起一个弧度,那一声冷哼也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