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的那日,京都城破,满城之中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金甲银盔。整个空气之中似乎都在时时刻刻地散发着一种金属生锈的味道。阳光普照下来的时候,从大地各处生起的也只有无数的光尘飞影。
她那时还不是太后,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是和皇宫结下不解之缘的那个。
她和京都里的众人一样,对于这样新旧两支相交的势力,未来会是如何地替换,其实一点儿都不关心。
她关心的只有,在京都里,谁会否沦为了这些杀人机器的下一个刀下亡魂。
她只知道,那金属生锈的味道,是不知插进了多少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的人的火热胸膛之后才会留有的味道。是刺鼻,闻了只会使人犯恶的鲜血的味道。
那些光尘飞影,亦是大举进京的刀戈在不断地被它们各自的主人挥舞着。
她很是惧怕,胆颤着身子混迹在了挤挤攘攘的人群里。
听说要成为新君的人姓明,民间早有传言,说这天下终归都是属于明氏一族。更有甚者,直接扬言皇宫里的那位君王应该早日缴械投降,免得造成更大的伤亡。
身处京都之外的百姓民众深受苛捐杂税之害,明家也许真的如传言那样,是合乎时宜的救世主。只是,在京都里,很难有人会如此之快地去相信了这样一拨从未谋面的军队。
他们自是痛恨极了皇宫里的为政者,可这也并不代表就要无条件地去服从了眼前的人。这些一路北上的,究竟是好是坏,在大多数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未知数罢了。
在外远调的军队正在快马加鞭地往京都城中赶来,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宫中的侍卫以及各个皇亲国戚的亲卫们皆纷纷汇聚在了城门口处。
说来好笑,他们如此,也只是为了负隅顽抗地做最后一搏。
这番负隅顽抗的结局早已是板上钉钉的定论。只是没有想到的却是,他们兵败山倒,在城门处几乎都没有交战,便丢盔弃甲,纷纷倒戈了。
她自是松了一口气,这些亲卫里并无她家族的人。无论是血流成河,还是两方言和,她都可以暂做一个旁观者了。
明家带军进城的消息传来,百姓们纷纷涌上了街道两旁,一时间便形成了夹道欢迎的热烈景象。
可混在人群中的她却是最为清楚不过身旁人的心理的。这些人中有哪几个是真心欢迎的倒是未必。只知道,如若他们不摆出这样的姿态来,到时难逃一劫的或许就多了他们几个。
军队是骑马进城的,而后才是看似无止境的一队队小兵。
“你们看,骑马的那个男子。”她身侧有人指了一指几乎是迎面而来的长队,“他长得倒当真有几分帝王之象。”
她顺着自己姊妹指的方向去看,果然见到了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
他天庭饱满,双目有神,样貌确是上佳。但帝王之象这样的虚言,终究不过是些无稽之谈,她不由地哂笑出了声:“还帝王之象,哪有那么夸张!”
她的声音略大了一些,引得身侧几人纷纷投过了有些骇然的目光来紧紧地盯着她。她本就心生惧意,如此情形,自然是火上浇油。
当即面上挂着的最后一丝假笑都尽数崩塌,偏生最先挑起这个话头的姊妹一直都不是什么善茬,且一直不与她交好。
不过就是几道炙烤的目光加身,她的姊妹便推了一把,还复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言说了一遍:“是她,是她胡说的。”
还真是嫌她死得不够快啊!她当时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用看都知道,脸上的表情会有多么地精彩。
夹道的百姓之中,明明有好多都是互不相识的,可这一秒,众人却是默契到了一处。
似是有人推了她一把,也似是只是往两旁让了一让。她一个恍惚,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突兀地横在了那姓明的年轻人面前。
“姑娘,有事?”明莘眯了眯眼,好像对她忽然的出现很是疑惑。
她暗暗地在心底里翻起了白眼,她才不信,眼前的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过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表现出来的自然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很是腼腆地摇了摇头,赶忙回道:“没,没事。”
“那,我们走吧。”明莘微微侧目朝着左右两侧的人道,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似是在面若银盘的姑娘的脸上逗留了几眼,这才紧了一紧手中的缰绳。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确定了这队人马不会再反过来找自己的麻烦,她才长出了一口气。
人群浩浩,却鲜有几个人愿意回答她的问题。但其实,他们都是寻常百姓,怎么摸得透这伙人的心思。
“能去哪里!入京既不着急掠夺财物,更不愿意耽误时间。如此行色匆匆,自然只有一个目的地。”她的姊妹也得以放宽了心,终其,都是同出一族。
她们两人之中,有谁牵惹上了麻烦,另一个都不得好过:“便是皇宫。”
是啊!可不就是皇宫嘛。天下城池不下百余座,可唯有京都最为耀眼夺目。京都之内街道市坊林立,可唯一值得人马不停蹄地赶去的,也只有皇宫这一处。
她踌躇地愣了片刻,忽而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似的。
“你干什么去?疯了吗?那可是皇宫。”
话音不落,只能看到她跟在了远去的队伍之后狂奔了起来,每一步似乎都在和时间争抢,生怕慢了半步。
她们也算家世显赫,因而并不能算和皇宫完全无所交集,尤其,暮央于她,不是泛泛之辈。
明莘带人入了皇宫,没有任何一个人可在近前护驾,那高位之上的君王却是早早地便逃之夭夭。
君是冷酷自私的,他只知道一个人脱逃,却连自己的发妻,甚至是儿女都未能保全。
“就算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也一定要把人抓出来。”明莘手握着三尺长剑,剑刃上还挂着一根还未彻底断去的红色丝线。
他用利剑斩断了殿中悬挂着的长长帘账,一块又一块,可就是找不到这皇宫里真正的那个主人。
只要这君还依旧在逃,他这新要登基的皇位便永远坐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