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少将军如今被安排在哪里?”杨潘马不停蹄地跟在苏闲和前来宣旨的人身后,他是二人中如今唯一听此消息还能保持些理智的那个。
一路上的苏老将军一言不发,只能快马跟在那人身后,早已风烛残年的身躯如今还是有了倾颓垮塌的趋势。
原来再是强硬如斯,终究也抵不过这岁月的侵蚀。苏老将军此时看起来再也不像那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了,他只是一个一门心思赶去见自己孙子的祖父。
“少将军人在成元殿,二位还是快快跟上吧。”这人是成元殿的内臣,平日里最多只负责洒扫庭院以及守卫巡逻的工作。
因为成元殿是皇宫里最为临近东宫门的一处,从京都的城门而入,皇宫里最是与其距离相短的便是东宫门。
一进入皇城京都,便直奔着成元殿而来,可想而知,苏云起在前线受的伤已经达到了很难想象的程度。
已然立下军令状的苏家主将,一旦回京,定要先前往皇宫中面见陛下,这是皇命,必不敢违抗。
因而消息是从皇宫传来也不足为奇,更遑论,终归是要去请宫里的御医的,在宫中实则更为方便。在成元殿里却是惊奇的,伤究竟重到了什么程度?
寒气熏染的人间,每呼吸一口,便恍若吸入了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它们在咽喉里摩擦刻划着。
喉头终于忍受不了这种伤害带来的腥甜,苏闲在颠簸的马背上一个猛咳,一口浓血从胸腔的位置处上涌进而喷吐了出来。
“将军?”杨潘被眼前这样的场景吓得冷汗直流,当即就拽紧缰绳欲要折返方向。
苏闲的半个身子已经歪在了马上,但他还是勉力摇着头:“别管我,快骑马走。”
明明放在往日看来很近的一段路程,此时却像是隔了千万条山水一样绵长。
成元殿外,挤挤攘攘,进进出出的全是宫里的内臣宫女。每一个人的脚步不缀,脸上都见了惊色。
见此情景,其实内间的情况多多少少都是心里有数的。
但是杨潘不信,他一把扶着摇摇欲坠几欲跪倒在地的苏闲,一把还揪住了一个神色匆匆的宫女:“苏少将军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那宫女恨不能把头埋到了地下,声音也低得吓人:“回,回大人的话,苏少将军他的情况……不太好。”
真是满口废话,根本没有他想要听的答案。杨潘自然知道苏云起重伤难治,不然又何以让得知此等噩耗的苏老将军身已至此?
“陛下请二位快快进去。”引他们前来的内臣从殿中快步赶来。原来在杨潘和苏闲错愕怔愣的这段时间里,他早已面见了陛下,得到了指示。
苏老将军的眼神只有呆滞的感情存在,杨潘很快道了谢,忙搀扶着他踏上殿前的石阶,闷声夺着步恨不能一头便冲进去。
殿里殿外,浑然两个人间,就好像一个是万籁俱寂的夜晚,一个却是处处人声鼎沸的白昼。
明烨拧着眉头,神情看上去很是愁苦不堪。
听到殿内唯一的动静,也就是苏闲和杨潘走来的脚步声后,他方才扭过了身子:“苏老将军,杨副将,你们去看一眼吧。”
明烨敛去眼中有些怅然若失的神色,苏老将军的变化,任任何一个人来,都只消一眼,便能看得无比清楚。
苏闲未干涸的血迹残留在嘴角边,整个人半痴半呆的状态看来已经像是完全不可逆。明烨甚至有种感觉,经此一劫,这位天盛的战神怕是再也无法守护脚下的这片山河了。
不过,这还重要吗?
明烨甚至有时候觉得天子这个位置不应该是一个人该坐的。又或者说,那到底是一个把七情六欲泯灭消磨到什么程度的人才配爬上这个位置?
要想做好一个真真正正的天下共主,便要时时刻刻站在所谓的大局去考量布局。可是,他也是一个人,一个会哭会笑,会不由地被情感所渲染支配的人。
自小的他,便没有父亲的教养,没有兄弟的情谊。唯一可以陪伴在身边的母亲,更是要把多数的精力分散出来放在宫里无谓的女人的争风吃醋之中。
他的内心,很是向往这种血液中本就该存的亲情,也很想分些心和力来能在天子的身份之外去多少守护一些。
就好比今日,他若是一个一心全系江山社稷的君主,大可以选择瞒而不告。苏云起的伤势并不会因为有了苏闲在侧就得到任何的好转,但是北疆那边的战情却可能刻不容缓。
便是此刻,做出决定多时的明烨,都不能确定地告诉自己,这个做法究竟是对多一些还是错多一些?
他只是不想看到一出悲剧上演罢了。若是那苏云起当真魂归天命,那他也不至于心里太过意不去。
“御医怎么说的?”苏老将军的声音都有一种气若游丝的感觉,很是虚弱。
苏闲一早忘了所有的礼数,在生死大难面前,一切都比不上那塌上的人更重要。
明烨也不计较,沉着声音,却很显冷静淡然地回应着:“李御医是最后一位。”
陛下虽是避而不谈,但这话却比直言不讳还要更具杀伤力一些。许是没有料到情势竟是如此危急,杨潘想要说什么,却不小心咬了舌头,痛得一把捂住了嘴巴。
半张脸上只留下了一双瞪大的瞳孔,杨潘只重复着呢喃了一句:“最后一位?”
太医院里可是汇聚了天下医术方面的高手天才,可是竟然连他们全都束手无策吗?
“陛下,老臣……”所有想说的话全部哽咽堵在了心头,苏闲偏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烨也没有多问,只颔首点了头,让殿内的两名宫女拉起放下的床幔:“少将军等着呢!”
床榻上的苏云起早已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昏睡当中,任凭苏闲和杨潘如何唤他的名字,塌上的人都是一般的面如死灰,什么反应都给不出。
苏闲的双目很快在苏云起身上打量了一番,并不见致命伤口,那何以到此境地。他不禁大声喝向了一旁搭着脉的李御医:“少将军他到底如何了?为何迟迟昏睡不醒?”
这一声在李御医的耳中听来简直是振聋发聩,把脉的手指都不禁缩了一缩,慌忙起身含着腰答道:“回苏老将军,少将军他这心脉虚浮无力,生命体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