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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第一百四十章

  你的良心不费痛吗?简直是养了只仓鼠, 用没几颗的乳牙咔嚓咔嚓慢慢咬着, 一张脸都埋得低低看不见。

   但小雏菊对大人的靠近还是敏感得很,先前来了个陌生人,如今飞快地一抬头,看见这回终于是爸爸, 苹果也不要了抛在一边,伸手想让抱。

   托尼亲手洗干净的苹果想来已经失宠, 被随便放回桌上,跟挨啃的那颗苹果相比, 看着还小很多。

   他将黛茜从宝宝椅捞在怀里,觉察她衣服后头装猴子尾巴的拉链包蹭开了一点, 顺手拉好,随后才拿了她啃开皮的苹果,放在手里看着,目光莫辨,开口问:“哪来的苹果?”

   黛茜见了还想咬,嫩嫩的脸挨过去,却没碰着苹果,牙齿轻轻咬在阻隔了食物的大手手背上。

   要这团子说,她也说不利索, 问多两遍倒是能懂,指指对着绿植墙的方向, 可惜放眼望去, 那方向除了条现今没什么人走的路之外, 什么也没有。

   托尼沉默地往那路上望一会儿,没再深究苹果的来历,但回过头来该教育还得教育,低头拨开小东西摸乳牙的手,慢慢道:“以后不准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如果是坏人呢?”

   老父亲一旦这种语气,说的都是正经事情。

   正经的事情往往是长句子,比“吃饭”和“啵啵”要复杂许多。

   黛茜似懂非懂地听着,心里还是想吃苹果,对果子望眼欲穿也不见他给回来,舔舔嘴巴,只能吃吃自己的手指解馋。

   她这时候要是处在能更集中精神思考的年龄段,说不定会想,今天给苹果的那个,好像也算不上坏人。

   那大胡子戴帽男奇奇怪怪,突然走过来,还摸她的头,讲两句听不懂的话,很快又走了。

   他说是路过。

   路过这个词托尼还没教,小小的一只实在不明白什么意思。

   但他说话很温柔,还给了她一个苹果。

   动物园里的这顿午饭吃了很长一段时间。

   托尼不怎么挑食,精力全花在坐在腿上这个等着吃下半餐的小猴子身上。

   博爱是好事,看见什么都想吃,说明能有个好胃口,偏偏许多看着就想吃的食物到了嘴里全然不是想要的味道,像儿童餐里的甜玉米,因为跟家里吃起来的不一样,黛茜尝一口就扭过脸不要了。

   水果倒还愿意入口。

   奈何水果吃不饱肚,也不能吃太多,午饭吃下来,下午游览还要隔段时间喂瓶奶喝。

   布朗克斯动物园太大,一口气逛不完,看了猛兽之后,即便小团子意犹未尽,也得乖乖跟着爸爸坐车回家去。

   毕竟哈皮已经等了很久,一张大鸵鸟蛋脸活活等成晚娘脸,怎么都要体谅些。

   这趟回家之后,托尼抽空另找个地方,收好了跟美国队长联络的翻盖手机。

   手机换个容身之处,不会再从床头滚落,却也不再好随时拿。

   “用不着随时拿。”钢铁侠淡淡地,“就放那里吧。”

   黛茜在客厅看新闻。

   裹在粉嫩幼儿衣里的小身子坐成软乎乎一团,乖极了,都不怎么动。

   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动物园之旅太难忘,即便已过了两三天,她还常常会想再去玩,连“动物园”这个词都记得清清楚楚,偶然咿咿呀呀地说话,还能听见个含糊的“波马”。

   如果托尼・斯塔克是个过分娇惯孩子的,想必已经着手建造用小雏菊名字命名的新一家动物园,将来可以玩个够。

   他真会这么做也说不定。

   但团子此时此刻终于暂时抛却了对动物园的相思之苦,一心沉迷于新闻主持人的播报中,看得津津有味,顾不上想其他了。

   主持人讲到不久前的海上油塔爆炸事件。

   油塔炸得七零八落,坠进海里,经济损失尚且不论,万幸没有人员伤亡。

   新闻节目请到的评论家将功劳归于奇迹。

   这可能是个假的评论家。

   黛茜聚精会神地看着,忽然听见别墅里响起智能管家的来客提醒,听习惯了,知道有人来,滋溜滑下沙发,迈着小胖腿扭扭地去客厅前头看是谁。

   机械手臂尽职尽责地跟在后面。

   托尼还在房间里没出来,因而搭乘电梯从地下车库上来的客人让黛茜见着了第一眼。

   那是个高大的中年人。

   黑风衣黑手套黑靴子,从头黑到脚,左眼上蒙着的眼罩也是圆溜溜的黑,走起路来带风,看着非常吓小孩。

   绵软的团子当即愣愣地止了脚步。

   站在那里,像小麻雀仰望大秃鹫。

   “托尼・斯塔克不在。”黑衣人嗓音沉沉道。

   他两步就迈到跟前,气场森森,独眼在视线所及之处逡巡一圈,最后慢慢地放到底下孤立无援的黛茜这儿。

   小雏菊显得越发渺小。

   她似乎不知所措,仰着脖子一动也不动,眼里开始转起些滴溜溜的光。

   黑衣人蹲下来。

   且不论他传闻中神盾局局长、元老级特工的身份,光这逼近时黑山压顶一般的威慑力,就有让小儿止啼的神奇效用。

   名唤“尼克・弗瑞”的黑衣人平视着这小的,面无表情道:“黛茜・斯塔克。”

   这表情跟说出口的话真是不搭。

   他道:“长大了。比以前更可爱一点。”

   说着还可怕地伸手过来,将她放在身侧的小手轻轻勾了勾。

   黛茜马上缩回手。

   大眼睛里亮晶晶的一层情绪已经酝酿得过于饱满,眼看就要发作。

   机械手臂在后面焦灼地左右漂移,打又打不过那神盾局的,正要找手帕准备给团子蓄势待发的眼泪,却听“咯”一声奶气乎乎的笑,再望过去,就瞧见黛茜两只手捂住了眼睛,蹲在地上做个小小的球。

   她在害羞。

   抱着奶瓶的团子突然地撞上堵人墙又突然地获救,大眼睛里有些懵,抬头看看握着自己胳膊的陌生人,倒没有哭。

   跟前这个大人从头黑到了脚――黑西装,黑衬衫,黑领带,皮鞋也是黑的,眼瞳倒泛着看起来很温柔的深褐色,但眸光沉沉,如同最深的子夜。

   他身材高大,蹲下来也是大大的,给小小的黛茜衬托着,像一座大山。

   布鲁斯・韦恩垂了眸,发觉乱跑的小东西竟不害怕,还敢打量自己,蓝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过来时天真又好奇。

   黛茜打量久了觉得没意思,抬起手,想摸摸方才跟大长腿硬碰硬过的鼻子,一抬手看见还有个奶瓶,本能地舔舔嘴巴,想起要办的大事,两眼的小月牙又弯着,要继续溜去找爸爸。

   但谁想躲过了哈皮,躲不过一个陌生人――下一秒,准备跑开的小雏菊就身子腾空,被韦恩集团的董事长给抱了起来。

   扑面的、独属于婴幼儿的奶香,宣告着这面团的弱小与无害,托在手上,软得要融化了似的。

   “感谢您,老爷。”

   布鲁斯微型耳机里传来管家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悠悠的感慨。

   这位侍奉了韦恩家族两代继承人的忠心耿耿的前英国特工最受布鲁斯信任,在布鲁斯人前人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一直扮演着左膀右臂的重要角色。

   阿尔弗雷德一直透过微型摄像头和耳机在注意布鲁斯周围的动静,此刻瞧着电脑屏幕前放大了的小宝宝的脸,拿起桌上的水喝一口,道:“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看见这样的画面。太过温馨,以至于情不自禁截了图。”

   “阿尔弗雷德。”布鲁斯低声道。

   这位老爷恐怕没有时间理会自己管家的调侃,因着抱的姿势不正确,小团子不太舒服,又不愿这么亲近陌生人,挥舞着奶瓶开始乱动。

   “恐怕家里那位看了会不高兴……”管家的话说到一半,瞧见这乱子,咳嗽一声咽了本要出口的话,“您忙吧。”

   这头的黛茜扭来扭去扭不开桎梏,小脚乱蹬,急得嗓音颤颤地喊“妈姆”。

   声音不大,也不知多少人听见。

   布鲁斯是听得清清楚楚,现在终于开窍些,将团子一整个儿放在臂弯坐着,让她改变身体的重心,动起来能舒服些,边抬头望四周替她找家人,边道:“你的妈妈在哪里?”

   阿尔弗雷德的话说得确实不错。

   他这样轻声细语又耐心的模样,在家里见的次数少而又少。

   虽然在外人看来,布鲁斯此时没板着但也不见笑意的脸无论如何算不上温柔。

   他这会儿向黛茜问话,话音刚落,便见她双眼放光,手臂竭力向外伸着,把奶瓶递到他左手边去,显然是要给什么人。

   布鲁斯一转头就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男人的脸。

   同为董事长,托尼的打扮要亮眼许多。

   无论那梳到后头去的蓬软的褐发、设计独特的胡须抑或银灰西装、红衬衫、香槟色领带的穿搭,都张扬得很。

   跟一身收敛了锋芒的纯黑的布鲁斯面对面站着,对比有些强烈,但都是好看的,眼珠子转去看看这个,免不得还要再贪婪地瞧瞧那个。

   “请把女儿还给我,谢谢。”托尼淡淡道。

   他一伸手,小雏菊就迫不及待地往外探着身子,再抱也抱不住,布鲁斯往前两步,这奶呼呼的面团就落进了老父亲怀里。

   黛茜这会儿总算安稳了,小手捏着托尼的领带,把脸埋到熟悉的怀抱里去。

   “妈姆。”

   她快乐地小声道。

   “下次出门是不是要拿根绳子把你栓在哈皮腰上?”托尼低头问。

   他才喝过威士忌,说话时有淡淡的酒气。

   可惜一杯威士忌才饮几口,转眼就看见家里这个不让人省心的逃离了哈皮,被个陌生人抱起来,如果是坏人早不知道被拐到哪里去,往后真是要抠下一个眼珠子给她才能安心。

   托尼一边说话,一边把黛茜抱了许久的奶瓶拿在手里。

   动作娴熟,倒真像个养了许久小孩的父亲的样子。

   布鲁斯不出声地看着。

   待对方再度投了目光过来,他才慢慢道:“想必你就是这孩子的……”顿一顿,想到方才黛茜叫的那两声,“母亲。”

   老父亲的脸就有点黑。

   他抱着怀里安静的小团子,眸光在布鲁斯脸上扫了扫,扬唇答道:“多谢你照顾我的女儿。想必你就是……”

   他也要顿一顿,似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然后才遗憾地道:“抱歉,我不记得你是谁。”

   一旁存在感薄弱了许久、始终坚持岗位没有离开的带路侍者看看两位大佬,小声提醒道:“斯塔克先生,这位是韦恩先生……布鲁斯・韦恩。”

   斯塔克工业董事长就恍然:“原来如此。”

   “没关系,你不认识我,但我听说过你。”韦恩集团的董事长笑笑,抬手整理了下袖扣,“纽约市的大红人。”

   “一提名字就想起来了。”托尼道,“哥谭市的大红人,或许我们有些项目可以合作。啊,比如房地产。听说你最近买了一块地。”

   布鲁斯眸光一动。

   适逢微型耳机里的阿尔弗雷德不知说了些什么,声如蚊蚋,旁人听不见,却能使他微笑渐深,思考一下,道:“是,前两天确实用比预想中还要低的价格买了一块地。”

   “所以……你的笔记做完了吗?”

   托尼倚着门懒洋洋道。

   灯光将他洒落在地上的影子拉扯得很颀长,还有袅袅腾腾的烟,那是咖啡杯里的热气。

   他对话着的那个人此时正站在卧室大床的床沿,垂眸认真看床上那绵软团子的一举一动。

   黛茜刚刚洗了个香香的澡,小身子裹在飞鼠形状的睡衣里,扯着盖在肚子上的大毛巾玩。

   她根本还不困,短短的手脚跟铺天盖地大毛巾搏斗,斗着斗着就将自己缠裹成了胖胖的茧,脸蒙起来,在底下小声地呀呀呀。

   床边那人神情终于一动,伸出手去,要救她出天罗地网。

   但指尖还没碰到混着奶香跟婴儿沐浴乳香味的面团,先见大毛巾呼啦一下给掀了开去,冒出黛茜的一张脸来。

   小雏菊瞧见他,笑出两道小月牙,又把毛巾蒙回脸,骨碌滚到另一边。

   “我不懂。”幻视低声道。手还维持着那个要拉毛巾的姿势。

   这位由反派奥创用再生摇篮孕育、从心灵宝石中获得生命、借用贾维斯的意识思考、最终被雷神拿着锤子砸了一下才出生的英雄来历复杂,跟这幢别墅里两个人的关系也复杂。

   他该算是贾维斯的兄弟。

   而贾维斯诞生于托尼・斯塔克之手,顺着推下去,幻视就成了……钢铁侠的儿子。

   “我拒绝。”

   罗德这么兴致勃勃推导的时候,被托尼冷冷地泼了很大一盆冷水。

   幻视是独立的个体。

   而且是独立又科学的个体,富有研究精神,还是哲学家。

   内战过去这么久,幻视隐藏了曾经红皮肤绿披风的形象,幻化出一身完完全全属于人类的皮囊――茶色短发,一张脸居然很有些……科学研究者式的英俊。

   看他瞧着黛茜时满眼的认真,也的确像科学研究者。

   他这次过来就是看黛茜的。

   而且已经蹭吃蹭喝了两天。

   只是看归看,幻视计算机般高速运转的大脑未必能理解一个幼儿的心。

   就像现在。

   “她跟你玩‘在哪里’。”托尼冷眼旁观,抿一口咖啡,见他实在疑惑,才不紧不慢道。

   老父亲倒是对女儿的心思了如指掌,然而这一点说破他未必愿意承认,像那天被幻视撞见为逗小团子开心低头而啵啵脑门儿的一幕,董事长的脸色臭了半天。

   “原来如此。”幻视道。

   “你还要这么研究多久?”托尼问。

   当然如果不催,别墅的客房怕是天天客满。

   毕竟幻视第一次看见黛茜就沉默地紧盯不放,然后做出了个“神奇”的论断。

   “什么神奇?”

   “生命。”他伸手摸摸黛茜的头发,很快又缩回手,搓搓手指,觉得触感太不真实,“她是特别的。”

   干脆不要做英雄,做神棍更合适。托尼一句都听不懂。

   但幻视跑来蹭吃蹭喝,托尼也不是完全不肯。

   像第二天他赶着要去开国务卿的强制会议,就能够把女儿交给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托管半日。

   幻视犹豫一下,点头答应了。

   咂咂吃奶嘴的小团子还不知道自己要由这斯斯文文的门外汉照顾半天,被托尼从他怀里送出去时,还天真地伸着小手,愿意给刷过两三天脸的幻视抱一抱。

   保姆今天给黛茜穿了一身连体的小熊衣服,屁股底下有扭扭的短尾巴,头上还戴个圆长耳朵的帽子,在地上爬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个圆滚滚小小只的奶熊。

   脖子上还挂着块婴儿巴掌大的小牌――黛茜原本想咬,被老父亲严肃教育着禁止。

   幻视没有抱黛茜。

   她太软,他抱着……莫名有些心慌。

   打架都不见心慌。

   托尼・斯塔克驱车而去之后,幻视询问过保姆,往常这个时间黛茜都由托尼抱着出去走一走,听完思忖片刻,脸上难得流露出点类人的赧然来,低声道:“那我也带她出去。”

   奇异的是,这回托尼不在身边,小团子竟没有哭。不知是不是因为告别后才离开的关系,抑或她还不困,总归是愿意抱着奶瓶给放上儿童出行车,让幻视推着出门。

   周围很大一圈地方都是冠了斯塔克这个姓氏的产业,带着黛茜出门就相对安全些。

   幻视本想带着团子到小公园去静坐着观察,谁料走出来这眼睛大而明亮的就看见了超市的标牌,凭着以往被托尼带着进去购物的经验,知道里面有很多东西吃,丢了奶瓶,用手指使劲儿地指。

   是不去就要长出小翅膀自己飞着去的架势。

   加上小雏菊巴巴望过来的眼神实在令人不忍心拒绝,幻视权衡再三,到底推着儿童车迈进了超市大门。

   一进超市,黛茜就不肯坐车,扭着要下来。

   幻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没见过这样的,红红小嘴一张像要哭就令得他缴械投降,伸过去的大手有些不稳,小心翼翼将这绵绵的面团从车里捞出来,像托着棉花。

   一瞬间说不出的异样感觉,用什么公式也没法计算。

   熊宝宝迈着小脚吭哧吭哧溜得飞快,才过几天,竟走得好了许多,若非幻视紧紧跟着,真是撒手就没。

   黛茜远远就看见个仅仅吃过一次、还想吃老父亲却不肯给的东西,高兴得嘟嘴呼呼,直直走过去,穿行过两个货架,终于在个冰淇淋柜前停下。

   冰凉的甜的口感……还是在某一次她哭得不行时托尼才勉强给舔一下,用来止她的哭泣,这个叫冰淇淋的东西深深印进小团子脑海里,每回来都想要,这回也不例外。

   她转头看看跟着过来的幻视,腿一弯,在柜子前蹲下,小手扒着玻璃门看里面的雪糕。

   这么蹲着像个棕绒绒的小胖球。

   纵使幻视再不懂孩子,此刻也知道她是想吃,心里一动,伸手去摸摸口袋。

   黛茜看着琳琅满目的冰淇淋杯,缩回一只手,放了手指在嘴巴里含。

   然后感觉身边有个大大的影子也矮下来,转头去看,对上一起蹲下的幻视的眼。

   “你想吃吗?”他问。

   小团子就伸手指冰淇淋――她也不管听懂没听懂话,想要是真的。

   如果眼前人是托尼,现在就该抱起她,一边说不能吃一边走掉。

   但幻视没有。

   他眉眼一动,也指着冰淇淋,低低地说了句什么话,跟贾维斯同款的金属嗓音听起来非常温柔。

   “我可以……”他道,“陪你一起在这里想。”

   那伸去掏口袋的手没掏出一毛钱。

   话说出口的同一时间,另一端国务卿私人会议上,谁也不知道钢铁侠为什么突然仰天一声叹,叹完还用手盖住眼睛,好一会儿都没放下来。

   大概即便用耳朵听着,也生出种“不忍直视”的心情吧。

   “我以为我出价足够高。”泡奶粉的时候他道。因着正将香甜的奶滴几滴到手背试温度,话说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是吗?”

   “对方的竞价比我们的还要高一点点。”贾维斯道。

   虽然那地方托尼本来也没想好究竟要不要,但这么给抢走,还是有些不爽。

   董事长的不爽很快抛在脑后――卧室里还有个肚子扁扁的小女儿,再迟些喂,恐怕要饿坏了她。

   黛茜在大床上坐着等好一会儿,终于听见门口传来的脚步声,雀跃地抓着护栏站起来,看看走近的老父亲,再看他手里装得满满的奶瓶,小手伸得长长。

   白嫩的脸颊上还留着睡午觉压的印子,她安安静静喝着奶的时候觉得痒,抬手去抓一抓。

   对于一个小小的宝宝来说,再好不过吃了睡睡了吃,尤其每天都给喂得饱饱,无忧无虑,什么都不必担心。

   显然是个flag。

   这天晚上托尼接了一通电话。

   神秘电话力量莫测,纽约首富听了会沉默,他转过头去看钻进大毛巾里正跟笨笨玩捉迷藏的女儿,答道:“知道了。我明天带她过去。”

   于是第二天小雏菊发现,哈皮又来了。

   这位司机兼保镖的到来往往令人悲喜交加――他能开车带她出去玩,是好的,但他又要捉她回家,是不好的。

   今天的哈皮很反常。

   他倒不至于反常得换了性格,但表现得相当热情,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甚至拿着一包饼干要送给黛茜。

   团子躲在沙发后,千呼万唤不肯过去。

   想她出来其实也简单,托尼穿好衣服自顾自走进电梯,没等开口叫,黛茜已经拖着装玩具的包在后面一路追赶,生怕赶不上爸爸的脚步,这么一转眼,她就到了跟前。

   车子在大马路上行驶得飞快又平稳,路线陌生,不像去皇后区,也不是前往什么公园。

   行驶一个多小时之后,车速减缓,从车窗望出去,能看见前方一座洁白崭新的建筑,房子面前一片草坪,有灰色的胖鸽子在咕咕地低头啄食草籽。

   门牌上大大的花体字写着“辛普森”。

   光用眼睛看,还以为是谁的私宅。

   “小雏菊有个加强的疫苗要打。”当时电话里头的人这么问,“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我这里一趟?”

   要打针。

   泛着阴森冰冷的金属光芒的针头是小雏菊的噩梦。

   世界上哪有喜欢打针的孩子?

   她对痛敏感些,打针就更要命,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每回打针都要挣扎成沙滩上的弹涂鱼,眼泪自然不用说,打完针抱在怀里已是湿了脸颊,小小的一只哭得好不可怜。

   每次都是在这幢罪恶的白房子。

   黛茜记得的东西不多,不多里竟还有这座建筑,坐在安全座椅上,眼睛一望就望见了,前一秒还快乐的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转头去看坐在旁边的托尼,再待不住,要去他怀里。

   缩在父亲怀抱的团子格外安静。

   后来给抱着一路进了白房子,要不是她偶尔轻轻地动弹一下,都要以为睡了过去。

   白房子其实是斯塔克家超级私人医生辛普森的个人诊所。

   对于黛茜来说,辛普森是比哈皮更可怕的存在。

   这个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做医生纯粹因为喜欢穿白大褂和冷冰冰的医疗器械,机缘巧合结识偶像钢铁侠,屁颠屁颠地签了合同就来当私医,每回黛茜挨针,罪魁祸首都是他。

   黛茜趴在老父亲肩头,只露了半张脸,小手紧紧抓着托尼的衣袖,蔫蔫的像被抽了气的小皮球,软绵绵。

   进门像进了宾馆。

   助手哈珀小姐带的路,其实不用带也已经熟门熟路了。

   可怕的辛普森医生坐在干净的会诊室里,茶色短发撩成浪,一看见从门口进来的托尼,眼睛骤然亮起光,起身道:“斯塔克先生。”

   再看不情不愿转了脸过来的黛茜,又笑得眼睛眯眯,狐狸似的:“哎呀,小雏菊。”

   黛茜马上把头转回去。

   针是不必一来就打的,还要过个体检的程序。

   哈珀小姐很是费了些功夫,温声软语才从老父亲怀里将黏人呼呼的橡皮糖摘下来,用棒棒糖引诱着,带去隔壁量身高体重。

   团子今天都不怎么笑,拿着糖果站在体重秤上,小小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掰着糖纸,无精打采,脸皮快耷拉到地上。

   后来被带回辛普森那儿,医生拿着听诊器要听听心跳,小东西更是不愿,坐在托尼怀里,用两只手捂住了心。

   “你捂住也没用。”辛普森乐在其中,仍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大手伸过来挠她的痒,一挠她的手就撤了,“看。”

   那挂在脸上、毫不掩饰的“我就是比较厉害”的表情真是欠扁。

   辛普森听完心肺,又问托尼些黛茜吃饭睡觉的日常问题,哈珀小姐在后头准备要打的疫苗和注射器。

   听见说要打针的时候,托尼分明感觉怀里这个僵了一下。

   低头去看,看见小团子眼睛里闪烁起了一层薄薄的泪光,被她强忍着压下去。

   他嗤地一声,不由有些想笑。

   该来的总是要来。

   黛茜不明白,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变成这样,跑来见讨厌的辛普森,还要挨打。

   明白不明白,都已经被托尼从怀里放到地上。

   老父亲本以为这小的会不肯,知道她怕,要再抱抱也不是不可以。

   但黛茜竟没有。

   这就很令人惊奇。

   小雏菊孤立无援地站在地上,矮矮的,却始终忍着没哭,听见哈珀小姐叫自己的名字,不用人带,自己就迈着小脚往前走了几步。

   几步之后,她却又生出点怯怯,站定在那,一动不动。

   哈珀小姐微微俯身,左手伸着,示意黛茜到前面来,右手高举,指间夹着一只可怕的注射器,针头闪着令人感到皮肉疼痛的光。

   “请勇敢的小朋友到我这里来。”她对黛茜道,“你勇敢吗?”

   黛茜就诚实地摇头。

   辛普森在一旁添油加醋:“过去吧,宝贝。一点儿都不疼。”

   大骗子。

   黛茜还是不动。

   她站在原地,执着地往后望,望的是爸爸,看他依旧坐着不动,嘴巴一扁,可怜地叫一句“妈姆”。

   “不用怕。”托尼淡淡道。

   他到底站起身,过来同哈珀小姐站在了一条线,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这小小的一团。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么望着,隐约从黛茜眼里看出几分坚定。

   然后知道不是。

   此时此刻,父亲助手前面站,医生椅上坐,黛茜身后就是门,门外没有人。

   正逢哈珀小姐始终哄黛茜无果,无奈地举着针走过来,像所有恐怖片里危险来临的前奏。

   团子骨碌一转身,撒腿就跑。

   怀里绵软的团子耐不住这么静止,心心念念放在碗里的薯片,要趴在爸爸肩头上隔墙眺望,一通乱动。

   动一动倒重新集中了老父亲的注意力,抬起大手,将身上挂着的树袋熊搂一搂,带着去玩具房玩。

   事实证明三个男人一起下厨,也未必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

   超级英雄果然与众不同――冰箱里丰富的食材,入锅之前还知道长什么样,出锅之后揉在一起,成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的众生百态,用什么话都没法形容。

   唯独彼得・帕克煮的面不忘初心,维持了面的形状,放进嘴里尝一尝,味道虽然淡些,还不至于不好吃。

   “我的奶油炖菜也好吃。”罗德道。

   把盘子往托尼跟前推了推。

   董事长脸上流露出几分毫不掩饰的嫌弃。

   他摘了腕表,拿一只汤匙在盘里拨弄拨弄,迟迟不入口,再抬眼看笑容渐渐消失的好友,懒洋洋道:“连她都不愿意吃。”

   汤匙递去了黛茜嘴边。

   团子早早被系好了围兜坐在宝宝椅里,手上握着幼儿专用的小勺子,就盼着吃饭,这会儿见托尼拿东西喂,赶快把脸凑过来。

   但那小鼻子随即动一动,显然闻见炖菜的味道,整个儿都陷入迟疑,犹豫一下,还是缩了回去。

   “这种时候说什么?”托尼问。把汤匙继续往她跟前送。

   黛茜连忙用两只手捂住脸,发自内心地拒绝着,还要把身子扭转到另一侧,才快快地、奶声奶气地说“不要”。

   上校的一颗心也好苍老。

   再苦不能苦孩子,保姆先前给黛茜做过营养餐,冰在冰箱,拿出来热热还是香喷喷,被黛茜吃得干干净净。

   彼得还是第一回到托尼的别墅里做客,住宿更是从来没有过,来之前往包里塞衣服有些忐忑,想着如果托尼不方便,可以当天就回皇后区去。

   但托尼什么都没说,指了客房给他,连他做的面条也默默吃了半盘子。

   “斯塔克先生。”邻家英雄坐在餐桌边啃贾维斯叫的外送披萨,一转头看见托尼用叉子卷了一点面送进嘴里,不由小小地雀跃,雀跃里带点怀疑,“真的好吃吗?”

   托尼用餐巾纸一抹嘴角:“比罗迪做的好吃。”

   罗德:“你是魔鬼吗???”

   幻视没有发言权――炖菜的调味料是他放的。

   午后闲闲,刚好碰上这三个来家里,比起齐齐在沙发上葛优瘫,托尼更愿意做点实际的事情。

   黛茜吃了饭就坐在地上玩玩具,老父亲信守承诺,饭前不给吃的薯片也给了,放在嘴里咬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令她心情很好。

   这会儿听见托尼的脚步声,小小的一团又抱着用布缝制、塞了鼓鼓棉花在里头的大白菜,骨碌碌地跟在后面。

   几个大人也都随托尼进电梯,睁眼闭眼之间上了三楼。

   三楼有很大很大的健身房。

   健身房中央是个专业拳击台,钢骨架,有防震降噪层,一半红一半金的经典钢铁侠配色还蛮好看。

   托尼带着彼得穿戴护具和拳击手套的时候,小雏菊抱着玩具大白菜坐在了面对拳击台的矮凳子上。

   她满脸好奇,并不知道这些人是要干什么,左右看看,瞧见穿着护具很威武的爸爸,还高兴得把两只小手握在一起。

   她大概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斯塔克先生。”蜘蛛侠全副武装却毫无斗志,把两只戴了手套的胖胖的拳头并着,说话时无意识地相互击打,有些心虚,“我不会……拳击。”

   “不用会。”托尼提起围绳,好让他弯腰进入拳击台,转头看一眼坐在不远处无忧无虑的小女儿,“打我就可以。”

   他顿一顿,补充道:“当然,我会反击。”

   黛茜有时候真是不明白,世界明明前一秒还好端端的,怎么总突然就有了变化。

   像她方才还被罗德扮的鬼脸逗得直笑,不一会儿听见砰砰砰的声响,转头一看,就看见托尼跟彼得在互相殴打。

   但凡打过架的都看得出来不是真打,跟中国的太极似的,你推过来,我送过去,是拳击手套戏太多,碰着了就砰砰响。

   幻视不动声色,罗德正准备调侃托尼打拳打成这样,忽觉眼下余光什么东西一动,反应过来时鼓囊囊的大白菜已经被丢在了地上。

   那原本坐矮凳的小小身影奔跑着,居然很灵活,呼哧呼哧就钻过拳击台的围绳,跑到台上,拼命去抱托尼的腿。

   一边抱一边扭头看彼得,脸蛋憋得泛了红,硬挤出来一句“不要”。

   小嗓子嚷起来还挺大声。

   彼得早在黛茜跑来一瞬间就停了手,怕无意伤到她,站在原地没动,心里涌现个猜测,不敢确定。

   猜测随即得到了证实。

   团子一双手把老父亲的裤子抓得紧紧,托尼俯身去抱,好一会儿才把这块橡皮糖捉在怀里,把摘下来的拳击手套给她看看,再让她瞧毫发无损的手,道:“发生冲突,打架很正常。打个架我也死不了。”

   他看看大眼睛里又开始闪烁薄薄水光的女儿,淡淡道:“没什么可怕的。以后看见也不用怕。”

   这么说教似乎有点效果,黛茜抬眼瞧他,再瞧瞧彼得,终究没有哭,被托尼放回地上,也肯听话地走回矮凳前,捡起大白菜好好坐着。

   只是看起来变得不大开心了。

   但养她的人是钢铁侠,像上次面对绑匪那样的战斗日后不知还有多少次,他不怕,想让她也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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