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椅子上,秦有意合上书,轻声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喝口茶想要润润嗓子,这还没喝完呢,就听边上道:“怎么忽然停了?”
声音里带着些许的不解,还有困倦的软糯,穆石睁眼时,眼里蒙了一层水雾,似是还没睡醒,此刻的他倒不像是那个让京城上三流人物忌惮得不行的人,反而像是个孩子,是的,孩子,天真的初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嗓子疼,润润。”秦有意咽下一口水,把茶往旁边轻轻一放,发出清脆的声响,动作行云流水,显得贵气十足,秦有意看着穆石笑了笑,颊边两个小梨涡分外明显,“你醒了啊。”
穆石起先有些茫然,尔后忽然凌厉了眼神,即便身无内力,即便百日醉痛心彻骨,他的眼神依旧锐利,似能杀人的目光,让对手不战而败,他微微撑起身子,冷声道:“你是谁?”
秦有意粲然一笑,眉眼弯弯,道:“你觉得我是谁?”
穆石看到这熟悉的笑脸,以及那动作,晃了晃神,可下一刻他的脑中便又是秦有意的模样,他定了定神,看着那个坐在边上的人,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秦有意’将书放到一边,悠悠起身,一边理着自己身上的衣裳,一边悠悠然说道:“身为王爷,你博览众书,那你知道方才故事的后续是什么吗?”
穆石的眼神复杂了一瞬,他却也不是不敢面对,只是体谅对方,也体谅……穆石想了一会儿,撑起身子,望着‘秦有意’道:“本王知道故事后续又如何,终究是别人的故事别人写。”
“别人的故事?”‘秦有意’冷笑一声道:“你竟敢说这是别人的故事,穆石穆大王爷,阳武大帝,风遗吾,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旧情人了,你就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令穆石沉默了,他那微微向下看的眼睛更是给了‘秦有意’一个信号,一个他羞愧的信号,‘秦有意’哈哈大笑,眼睛微红,眼眶里盈着泪水,却固执得不肯落下,“你也知道羞愧吗?你也会觉得后悔吗?那你当时抛弃我的时候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肯给我一个共同承担的机会,为什么你从来都是自作主张,阳武,风遗吾,你究竟有没有心?”
穆石听着对方的质问,许久许久,他长叹一声,终于开了口,道:“我不是阳武,也不是风遗吾。”
‘秦有意’闻言,气得眼泪直接就落了下来,他紧紧地盯着穆石看,仿佛是不敢相信穆石怎么能够这么绝情,到了这种地步还要否认,“你竟不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并没有不承认,我却是知道故事,那是我从书中得知,我确是拿了天命转世,也因此天赋异禀,但这与阳武大帝毫无干系。”穆石先费了大量的口舌去说,见‘秦有意’仍旧不信,他叹了口气,道:“姽婳。”
这两个字,让‘秦有意’即姽婳一怔,随后陷入回忆中,穆石趁着这个时候解释道:“当初的情况,你是当面看着的,你看这风遗吾为了救你而灰飞烟灭,这世上能够记得他的除了那些不受法则制约的古神以外,没有人能够记住他,便是连他原来的至交好友司命星君都不会记得,你觉得经历了那样的东西他还有可能活着吗?”
“可、可是……”姽婳看着穆石,眼前却毫无焦距,“可是风遗吾都能够存在,为什么……”
穆石暗叹一口气,这是他人性化的表现,却不会对人展现出过多的仁慈,他为不敢认清现实的姽婳下了定论,道:“因为阳武没有弱点,所以他能躲过天道的暗算,因为你是天道的武器,所以阳武只能束手就擒,天道不会放过阳武,因为阳武天生圣人,无论是他修的无情道,还是风遗吾修的有情道,他们最终都能成神成圣,这是一定会实现的事情。”
姽婳彻底愣住了,她虽然挣扎着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但是她心里其实更偏向于相信的,因为当时她是眼睁睁看着风遗吾被天上降下的九重天雷硬生生劈得魂飞魄散的,但她能力微弱,对象又是本就在她之上的人,所以她不能从天道手里抢过这个人来,因为他被天道认准了。
穆石看到姽婳在那里呆了很久,他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很久很久,等姽婳稍稍缓过劲儿来,方才开口道:“阳武大帝虽然已死,但他安排的躯壳却还存在天道的棋盘之上,我不过是这个躯体自己在轮回中生出的灵智罢了,之所以知道这些也都仰赖阳武大帝。”
穆石的语气平淡,但话的意思看起来是要把阳武大帝当做终身目标,最强偶像来对待,他木着一张脸这么说话,倒是怪搞笑的,只是可惜了那个本应该笑笑的人此刻却全身心沉浸在她的世界了,那个崩塌的世界。
姽婳不知道自己操控的幻境到底过了多久的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把时间停住了一会儿,但等她缓过劲儿来时,却有面前的人在看着她,那温和而让人信赖的目光让她浑身一暖,脑子一荤不由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照理说,作为阳武大帝的躯壳,即便仅仅是躯壳而已,那也应该遵循主体的意识,也就是说,就算阳武大帝不在了,这些躯壳也会重新成为一个爱姽婳的人,但可惜穆王不一样。
穆石并没有说别的什么,他只是看着姽婳,问道:“你觉得呢?”
姽婳很想高喊说‘我觉得你一定还喜欢我’,但是姽婳知道,不可能,不仅因为对方的眼中没有自己,更因为对方的眼中已经有了别人,那个将自己的躯壳丢了的傻青年。
姽婳看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穆石,许久许久,方才苦笑一声,说道:“罢了,吾早该学着接受。”
听到这话,穆石心情却还没放松,因为姽婳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但你同吾说并无半点用处,带走他的不是吾,是另一个,我可以让她出来跟你谈一下,但她已全心怒气,能不能管用就不知道了。”姽婳略微抱歉地看着穆石,道:“至于那个小朋友被带到哪儿去了,我不知道,抱歉。”
穆石就看着这柔柔笑着的人,从嘴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凌厉起来,只是秦有意一点都不适合这样的表情,没了酒窝,就一副盛气凌人、不讲道理的模样,平白招人嫌弃,他看了一眼穆石,眼中尽是怨气,“你还有脸来找我要人?”
“别以为你那些骗骗十几岁小女孩的伎俩能用到我身上。”姽婳嘲讽一笑,“我告诉你,都不管用,反正那青年已经到了我的地方,你也找不到他。”
穆石咬了咬牙,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怎么样?”姽婳仰面嘲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你觉得能怎么样,肯定是没好果子吃啊,当别人情感关系间的第三者,第三者是好当的吗?我便让他尝尝当第三者会尝到的苦果。”
穆石的眼睛动了动,心里的担忧增加又减少,增加是因为秦有意被藏在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秦有意会吃好多裤头,减少的是既然姽婳想要惩罚秦有意,那么暂时就还不会要他的性命,如此总算还给了他救助的机会。
姽婳看着穆石一副纠结的样子,想要问话却不能开口,想要做什么却卡在半道上,不上不上憋的难受的模样,不自觉皱了皱眉头,道:“你就这么想要救他?”
穆石点头,回答只有简洁明了的四个字,“我想救他。”
“你竟然……”姽婳对着穆石怒目而视,却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姽婳想了很久很久,终是道:“那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你若赢了,我便把那小子完好无损地归还,但若是你输了,你便同我回我的姽婳宫,而那小子将永远循环品尝这第三者的苦楚,怎么样,你要不要同我赌?”
穆石的回答是肯定的,他非常坚定地点了点头,道:“说罢,要玩什么游戏。”
“呵呵,自然不是你们这些臭男人会喜欢的东西。”姽婳往凳子上一做,翘着脚摇啊摇摇啊摇的,嘟了嘟嘴,补充道:“不过很简单,只要你能用神力为我洗一次脚,怎么样,现在还坚定地要同我赌吗?”
穆石眼睛一动,却没有像方才那样直接答应了,他能看到对方高昂着头颅,那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样子,他低下头,淡声道:“只有这件事情不行。”
倒也不是说穆石放不下面子什么的,面子是什么东西,有秦有意重要么?
当然没有!让穆石犹豫着不肯答应的唯一条件就是因为姽婳添了个要用神力,这可不是随便用的,用神力替别人洗脚,代表着你如那人家脚下卑微的尘埃,想要一步一步靠近那人,想要最后成为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人,这是一个求婚的仪式。
穆石不做,不是因为他舍不得面子,而是他舍不得秦有意伤心,对方看上去一幅很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却很固执而且主见,如果他为了救秦有意而和他人成婚的话,穆石毫不怀疑秦有意会来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姽婳等的拍了拍边上的小茶几,抬腿不时踏几个步子,她等着穆石的回复,并且对方的回复很可能只有一个。
“我不赌。”
穆石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能够传到姽婳的耳里,姽婳极不可置信地望着穆石,失声道:“你难道就不想把他就回来吗?”
“他不会希望我这样做的。”穆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但他还是照着心里话说了,他微微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画卷,声音中带了几分温和柔情,“纵使我救他回来又能如何,我与他便会分开,对于我来说,与其心灵上的空洞,不如身体上的分离。”
穆石的话听得让人动心,姽婳盯着穆石看了好久,便是满怀怨气的她也不得不承认,穆石真的不会是阳武,他若是阳武,叫人情何以堪,爱了她一生一世,却什么都擅自做主,抛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这尘世间来回,但阳武就是那样一个人,就因为这样,她才喜欢,她才会喜欢阳武。
穆石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会有什么效果,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姽婳,说道:“我会尽快将他找出来,只是希望你好好想想。”
说完,穆石转身,便要出门,却听身后传来姽婳的声音。
“哎……留步。”
穆石回过身,就见姽婳又是柔柔地朝他笑,穆石眨了下眼睛,道:“何事?”
“让你做一些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姽婳轻笑着说道:“我已承认你对那孩子的情感,但我也不能白白放人损了我自己的威信不是?”
“这样吧。”姽婳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好像得了什么好主意似的,眉眼都笑得弯弯,道:“你看我到底是一位古神,是这天地间有可能就是独一份的古神,你要求我办事总得有点诚意吧?
穆石点头,他不知道姽婳要说什么,但是听对方的语气只是想玩一玩他,或许这样才能让姽婳休憩,彻底沉眠。
秦有意在亭子里等了很久了,他觉得时间像流水一样,好像过去好几天一样,但他又偏偏一直都是这个是时辰,他的茶依旧热,他的……什么都没有变化,除了他越来越累的身体自己越来越忙活的时间。
“叮叮叮。”
一阵一阵心的摇铃声,让这个被浓雾包裹的地方显得更加诡异,秦有意觉得自己心口一跳一跳的,有些难耐。
秦有意捂着心口,微微蹙眉看着传出摇铃声的地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你应该是一片平地,还有……
“噔,噔,噔。”一顿一顿的有脚步声逐渐靠近,秦有意的心口越大疼痛,他皱着眉头。
这领路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