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轲心头的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说道:“光天化日之下敲诈勒索,欺负一个文弱书生,还讲不进良心?”那车夫大脸一扭,白了他一眼:“良心?老子现在饭都吃不饱,还讲什么狗屁良心?老子看小白脸就不舒服,今天这钱不给也得给!我看这棉袄不错,钱要不够,就把棉袄脱下来抵拉车钱!”
那青年听到这话,又往后缩了缩,但脸已不再胀得通红,似乎逐渐冷静下来。那车夫不耐烦地要强行去脱那青年的棉袄,晏轲急忙要上前阻止,旁边一名车夫一把将他推了倒退了几步,然后指着晏轲的自行车对另一名车夫道:“把这小子自行车扣了,让他回去交不了差!”
晏轲大惊,不禁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狗日的,真不是东西,小爷我回头让你们好看!”大脸车夫放开青年,走过来指着晏轲鼻子,咬着牙恶狠狠说道:“你小子别多管闲事,当差送信的了不起啊?别他妈轿子里翻跟头——不识抬举!称什么爷呢?我老大胡一刀认识不?信不信我把你的嘴和这些信都撕烂了?!”
胡一刀这个名字,晏轲因为初来乍到,所以未曾耳闻,但围观的人中有人吓得立刻就走了,不再看热闹。有一中年男子看来认识这群车夫,上来劝说道:“小兄弟,他们是胡老大的人,我看还是算了,你也算是吃公家饭的,没必要趟这混水,出这个头。”
晏轲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全是看热闹的人,还有几位明显面带讥笑。他感觉自己不能这么认怂,否则这面子没法搁。他向前走了一步,提高声音对那车夫叫道:“今天我还非得出这个头不可!胡一刀算个毛啊,我大哥白老五听说过没有?!”
那车夫听到白老五的名字,也是一楞:“白老五确实比我老大牛,这个不能不服。这小子搬出了白老五,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平常老子一说大哥名字,对方就吓尿掉了,这小子居然一点不害怕,后面肯定有人撑腰。”
这么多人围着,这车夫也要面子啊:“假如老子一听白老五的名字就认栽的话,怎么向手下的兄弟交待?如果传到胡老大耳朵里,他会不会把我给剁了?”想必,他心一横,也往前走了一步,揪住了晏轲衣领,红着眼睛吼道:“你他妈吓唬谁啊?你以为你是白老五小舅子啊?!”说完这话,另几名车夫也逼上前来。
晏轲双手用力,把大脸车夫揪住自己衣领的右手掰开,不过那车夫一嘴的口臭气,把晏轲熏得够呛,他赶紧用手快速扇了扇,扭头深吸了一口气,心想:“他娘的,这比嗓门大不是我强项,打架肯定也干不过他。不行,我得找人帮忙。”他继续环顾四周,感觉这围观的都是看戏的,没指望他们,只好抬眼向远处张望。
突然,他看到两名巡逻的警察散步一般出现在对面路口,似乎朝这边看了一下。他心念一动,旋即转身远离了车夫的口臭,拨开围观的人群后,一边挥舞着那顶显目的蓝绿色帽子,一边大声喊道:“警察!警察快来!”
那两名警察听到喊声,看到晏轲挥舞的绿帽子和身上的制服,感觉是政府的人,于是吹了声警哨,快步向晏轲这边小跑着过来。其中一人用警棍指着前方,大声喝道:“他妈的!什么人在这里大呼小叫,扰乱治安?是不是皮痒痒了?” 晏轲听得声音熟悉,待警察跑近后便笑了,原来那说话的警察是大宝。
见到警察来了,围观的人们一哄而散,车夫们纷纷散开站立一旁,脸上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迅速被惶恐不安的表情所取代,面带尴尬笑容。大宝假装不认识晏轲,拿着警棍朝着几个人点了点,然后指着大脸车夫道:“怎么回事?你说!”那大脸车夫讪笑道:“长官,有个小子坐车不给钱……”
大宝转身问晏轲道:“你说说怎么回事?”晏轲看大宝一本正经的表情,心中不由想笑,假装愤概地指着大脸车夫说道:“这个车夫拉一趟黄包车要人家一块大洋,这不是敲诈良民么?还撞翻了我自行车!刚才还想打人!”
大宝点了点头,转身用警棍抵了抵大脸车夫:“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敲诈、殴打公务人员,活得不耐烦了?快拿钱出来赔礼道歉!”大脸车夫听了不由变了脸色:“长官,这个有些欺负人吧?是这人多管闲事、欺人太甚,我也没招惹这位邮差,而是那小子坐了一天车不付钱……”
大脸车夫回头一看,刚才那文弱青年已不知去向,不禁大骂道:“他妈的,怎么溜走了?”另几名车夫慌了神,其中一名说道:“刚才只顾着看您和这位邮差说理了,没注意。”晏轲看到那青年不告而别,也是心中有气,暗骂道:“小爷我拼死装逼给你出头,你他娘的却只顾着自己溜了,真不厚道。”
大宝佯装大怒,冲着那大脸车夫道:“他妈的,玩老子呢?老子刚才明明看到你揪着这位邮差的衣领,还想抵赖不成?或者说你们几个在说老子瞎了眼?!”大宝身边的警察很配合地唰地一下把长枪端了起来,瞄准了大脸车夫,目光冷峻,很像那么回事。那几名车夫相互看了一眼,心有不甘却又不敢继续说什么。
晏轲见状,感觉也没必要得罪这帮地头蛇,上前劝解道:“算了算了,都是中国人,这几位也不容易。”大宝见好就收,对着几名车夫说:“今天算你们走运,不然都得跟我到局子里走一趟!到了那里,你们还能不能走着出来,可就说不定了!别在这杵着像二吊蛋一样,快滚蛋!”
大脸车夫还想使横,看了看大宝身上的制服后就有些泄气,即便是他老大胡一刀,也不敢公然和警察作对,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用眼睛瞪了瞪晏轲,嘴里嘟囔了几句,和几名车夫各自拉着黄包车悻悻离去。
大宝回过头来对晏轲说:“你今后也不要没事惹事,要不是老子和这位兄弟正好路过,你小子挨打事小,丢了信件,你这饭碗可保不住。”然后又暗示道:“做事别强出头,好心未必有好报,要多动动脑子。这里不是你家,不要只顾自己爽,要想想父母、朋友,别让他们为你担心。”
晏轲惭愧地拱拱手,表示明白。
又过了几日,这天,晏轲刚一上班,邮局值班管事就叫住了他:“晏南飞,昨晚老史和几个人喝酒,结果吃坏了肚子,今天请假,你替他把这些信送了。”说完,把一小捆邮件踢到了晏轲脚下。
晏轲是个勤快人,加上老史向来对他不错,老史的事当然也就是他的事,所以丝毫没有拒绝,他随手翻看着面前的邮件,发现这些信件除了地址和姓名是汉字外,其余部分还有些符号,晏轲在苟先生的书架上看到过一些日文书,所以他隐约知道这些符号是日文。
在太原,通过平民邮局投递信件的日本人并不多,不少是通过日本人自己专有的通信渠道传递。所以晏轲好奇地问道:“我们邮局也管收日本人的信?” 管事回答道:“是啊,不过不多,全都是寄到城北的,那一带老史熟悉,也懂几句日本话,所以都是他去送。对了,日本人的信你务必要送到他们手中,没有人在家的话就带回来明天再送,不能像以前那样送到门口就算完事了。”
晏轲感觉精神一振:给日本人送信,这又是一条探听木村消息的途径!
他唯一头疼的是自己识字还是不多,日本人通过中国邮局投递的信件虽然大多也是汉字,但很多看着古怪,好在他发现所有收信的主人都住在一处地方,偶尔几个字不认识也无所谓,知道门牌号就行了。因此,他收拾好邮件简单分了下类,骑上自行车就出发了。
城北一带是太原主城区唯一有围墙的居民聚集地,日军占领太原后,原居民基本上都逃走或被赶走,住进了伪政府官员和日本人家属。这个地方门口有岗亭,还有伪军把守,一般人不容易进去。
晏轲来到地点,大喇喇地推着自行车往里面走,被一名伪军迎面喝止:“什么人?干什么的?”晏轲陪笑道:“送信,送信。”
伪军沉着脸,看了看晏轲,说道:“你小子面生,明天让老史来送,把信留下,我来转交,你可以走了!”晏轲急道:“这不行啊,大哥,我们管事交待说日本人的信一定要交到手中,如有遗失,上头怪罪下来我可担代不起。”
伪军嘲笑道:“你那什么破邮件有啥稀奇,就算是司令部的信送到这里,也是老子来转交的。要给快给,不给滚蛋。”晏轲这么积极地来送信,目的是接近日本人,就这么把信丢给伪军,他可不干,于是依旧在那里喋喋不休:“大哥,一回生二回熟,你看我这身衣服,难道还是假的不成,以后你就把我当老史!”。
那伪军有些发怒:“把你当成老史?当成屎差不多!看你这油腔滑调的样子,不是什么好人,再啰嗦,我把你当奸细!快滚!”
晏轲正觉得无奈,想着是不是要把那老史带过来引荐一下。突然那伪军换了副笑脸,点头哈腰地说道:“太君好!太君好!”晏轲非常纳闷:“这二鬼子神经错乱了?我他娘的是不是长得很像鬼子?”出于礼貌,他也赶紧弯腰还礼:“不敢当!不敢当!”。
那伪军一把把晏轲扒拉到一边,使得晏轲连人带车差点撞到了门岗,继续点头哈腰不止。晏轲转身一看,原来是一名灰衣长棉衫的男子站在了那里。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天被几名车夫欺负的文弱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