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嗒嗒嗒嗒……”
那阵枪声骤然密集,晏轲从枪声中判断,其中有手枪、冲锋枪,还有三八大盖,看来是一场不期而遇的遭遇战,可能是某个抗日武装和一小队日伪军交上了火。现场距离晏轲应该不足一里,甚至有一些流弹打在了离他不远的树上,使得树枝发出微微的声响。
很快,枪声渐渐远去,并且已不再密集,偶尔会传来一声手榴弹的爆炸――看来遭遇战已变成了追击战,有一方是在逃跑。晏轲舒了一口气,立即转身准备溜之大吉,躲得远远的,但忽又蠢蠢欲动:交火双方必有死伤,也许能趁这机会搞到一些枪支弹药。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晏轲打消了,以他那微不足道的当兵经验,仗没打完就去捡武器是极不明智的,很可能会被还剩一口气的伤兵一枪毙命。如今大仇未报,沈一秋又身陷魔窟,可不能为了一时痛快枉送性命。
晏轲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猫腰窜入山中准备绕行。孰料,刚奔出几步,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突然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倒在他的脚下,晏轲急忙上前查看,那汉子脸色苍白,大约是失血过多。再定睛一看,这个汉子好生眼熟,不是那侯二虎身边的兄弟,自称“神行太饱”的王义么?他赶紧扶起王义上半身,连声唤道:“义哥醒醒!义哥醒醒!”
那王义突然睁大了眼睛,见到晏轲先是眼神一亮,急忙微侧身指着前方说道:“我们遇到二鬼子了,快去救虎哥他们!”随即闭上双眼,大口喘气。
听说侯二虎遇险,晏轲也很焦急,但他胆怯之心更重:我现在手无寸铁,若是去救人,不是白白送死么?于是他安慰王义道:“义哥,不要急,我刚才看到虎哥他们已经走远了,应该不会有事,我先把你伤包扎一下。”
晏轲从包裹里扯出一件罩衣,撕成几条,要去包扎王义胸前的伤口,不料王义用力推开他的手,脸色更加苍白,低吼道:“不要管我!”见晏轲面露难色、犹豫不决,他突然翻过身来,抱着晏轲的一只脚嘶哑地哭道:“轲兄弟,虎哥一直说你重情重义。求你救救他吧!”说完昏死了过去。
听到王义如此恳切地请求,想起自己曾经吹下的牛逼,再回忆起侯二虎对他的深情厚谊,晏轲感觉自己如果此时撒手不管,简直就不是人。他心一横,将王义拖到附近一块岩石后面隐蔽起来,随后把自己的包裹留在王义身边,起身弯腰,迎着枪声方向飞奔而去。
途中,晏轲发现了一具伪军尸体,他迅速下掉尸体上的子弹袋和两枚手榴弹,捡起那支三八大盖继续往前追。现在已经隐约能听到枪声中还夹杂着双方的相互喝骂声,他仿佛看到侯二虎那怒目圆睁的双眼和额头暴起的青筋,心想这二虎兄弟可别受了二鬼子撩拨,冲动蛮干,枉送性命。
很快,他又陆续发现两具刚刚战死的遗体,显然都是侯二虎队伍中的那些抗日英雄,但此时,晏轲顾不得停留致哀,只能咬牙默念:几位战死的兄弟请安息,我晏轲会替你们报仇!
晏轲很快就追到了一处山脚附近,他看到十几个伪军藏在几块大岩石后面,不断向远处两个紧邻的土堆后面开枪射击,但他们也不敢继续上前,因为对手已经有了掩护的屏障,谁第一个冲上去,谁必死无疑。
有一名伪军冲着土坡方向扯着嗓子在喊:“这几位兄弟,你们现在受了重伤,跑不了啦!快投降吧!皇军优待俘虏……”然而,土堆后面传来的是一梭子扫射!打得伪军藏身的地方石屑四溅。
晏轲不敢靠伪军太近,找了个地势稍高的山坡隐蔽起来,这里距离伪军大约50米左右。他要认真观察并计划好方案后才能出手,否则就是白白送死。他现在身在暗处,有几个伪军的后背甚至就暴露在他的枪口之下,但他只有一个人,如果此时射击,很可能会被火力反扑。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很快选择了几处绝佳地点,他要通过“打几枪换一个地方”的方式,让那群伪军摸不着北,如果侯二虎他们够聪明,与他默契地完成“前后夹击”,极有可能反败为胜!
那伪军还在大声劝降,回答他的依然是枪声和怒骂。这时,晏轲深吸了一口气,瞄准一名伪军的后背连续开了两枪,登时,一名伪军应声倒地。这个倒霉蛋原本以为躲在最后危险会最小,结果没想到第一个送了命。
那十几个伪军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枪声,立时大乱,纷纷转过身来,朝着枪响处胡乱射击。子弹呼啸着朝晏轲这边射来,让他无法抬头,甚至心中还十分害怕。他凭着感觉朝事先看好的另一个位置侧身连续滚了过去,然后听着声音,一个抬头瞄准又是连续扣动扳机,伪军果然更加慌乱。
但与此同时,有四、五个伪军转身朝着晏轲方向靠近,晏轲连忙又换了个位置,再次连续向伪军射击。伪军漫无边际地匆忙开枪倒也很有效果,几颗子弹连续飞来,晏轲棉衣的左臂部分被打成了一团棉花,让他心惊肉跳。
那土坡后面果然是侯二虎和他的三名弟兄,他们听到外面传来枪声,不禁大喜,立即一齐向伪军开火,一名大汉站起身来,拿起冲锋枪一通扫射,但很快就卡了壳。侯二虎骂道:“他妈的,怎么这时候没了子弹?”随后一跃而起,挥舞着手枪,大吼着朝伪军进行了冲锋。
侯二虎的勇猛冲锋又让伪军惊慌失措,也使得晏轲这边的压力顿减。晏轲看到侯二虎他们冲了出来,连忙向不断靠近自己的伪军连扔了两颗手榴弹。爆炸声响,硝烟弥漫,伪军们鬼哭狼嚎,惊恐地以为中了埋伏,丢下枪支慌忙四散逃命,被侯二虎他们分别赶上前去,连续追击,竟只逃走了四、五个伪军。
晏轲从那处高坡上跳了下来,侯二虎赶紧来见救命之人,发现是晏轲后不禁又惊又喜,紧握着他的手不放:“轲兄弟怎么来了?凭着一个人、一杆枪就冒险来救咱们,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啊!”晏轲难得谦虚道:“心中挂念、随机应变,虎哥身负重伤还如此勇武,真是神人啊!”
那侯二虎脸庞被硝烟熏得一片乌黑,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他抹了把脸笑道:“别听二鬼子瞎扯淡!我什么时候受了重伤?只是擦破了点皮罢了,倒是几名兄弟与我出生入死,受了些轻伤。”随即,那侯二虎又黯然道:“还有些好兄弟……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晏轲带着侯二虎等人匆忙返回王义藏身之处,却见他已气绝身亡,而他的脸上似乎还透露出一种焦急和不舍,显然,他到临死也在挂念着自己兄弟的安危。侯二虎跪在地上,紧握着王义的双手,虎目含泪、哽咽不已。那王义腿脚利索、在山地行走时健步如飞,一贯在战前充当前哨打探消息,如遇危险,也总是他去搬救兵。今天,他耗尽自己的生命最后一次不辱使命。
草草掩埋了王义和两名战死的兄弟后,晏轲随着侯二虎等人上山辗转来到了一处山洞,这里已空无一人,但还有些弹药和物资。晏轲与侯二虎攀谈后得知:近来,鬼子突然主动进山搜寻抗日武装,并且动用了迫击炮,这使得他们的日子很不好过,被迫换了好几处藏身之地,一些弟兄在这过程中或牺牲或失踪。
那天侯二虎他们决定继续转移,但下山到交城采购粮食的两名兄弟被一伙伪军盯上跟踪,侯二虎得到消息后立即带着所有人下山营救,结果双方在山脚下相遇,一言不发就打了起来。如果不是遇到晏轲一反常态地突然雄起,侯二虎他们肯定全军覆没。
侯二虎感叹道:“我本想带着兄弟们过几年占山为王、劫富济贫的生活,还想着如何发展壮大,在这山沟里和鬼子斗。但我想得太简单了,光靠咱们这几条枪,确实成不了事,不如还回到原来的部队,扛枪去打鬼子。”
晏轲听闻阻止道:“你我说起来都是逃兵,按照部队的规矩应该就地枪决,可别自投罗网,犯这个傻气。”侯二虎虽然心想:老子不是在战场上逃跑的,是长官下达撤退命令时溜走的,执法队不一定管这个。但想到晏轲算起来可是货真价实的逃兵,也就不再言语。
晏轲又道:“阎长官的部队最好别去找了,咱们可以去找中央军,那里没人认识我们,或者八路军也行,听说八路军正在招兵买马,只要是抗日,不管出生和身份,一律欢迎。”
侯二虎点头道:“不错,不管是晋绥军、中央军还是八路军,在哪都是打鬼子,事不宜迟,明天就出发。”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包裹收拾好以后,突然有一人弱弱地问道:“虎哥,咱们明天出发到哪去?”侯二虎头也不抬,说道:“跟着晏轲兄弟走,现在我听他的。”
晏轲一楞:“我还准备跟着虎哥你走来着。要不我们商量商量?”大家这才发现敢情现在没个主心骨啊,那哥几个岂不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于是几个人围坐下来,由侯二虎带头,郑重其事地讨论往哪个方向走才能找到部队。
侯二虎认为鬼子肯定会南下,因此可以到湖北或安徽一带去投军,把握很大。晏轲其实一门心思还是想到太原去报仇,但这样直说的话,侯二虎肯定要一起去帮忙,极有可能会拖累了他们,于是就提议不如还是先在山西一带找找看,最好还是在山林里找到正规部队投奔,鬼子大部队南下了,后方必然有所空虚,在山林里战斗符合敌强我弱的形势,也更容易成事。
侯二虎等人现在基本上对晏轲言听计从,于是,几个人计划先在山洞里睡个好觉,然后第二天下山,前往祁县、平遥一带打听一下,看看在日军的铁碲之下,山西这片家乡的土地上,还有没有像样点的正规军力量可以投靠。
侯二虎等人很快进入了梦乡,只是侯二虎在睡梦中不停地翻身,眉头紧锁,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也许他梦见了王义和那些已经永别的亲人、兄弟。当然,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也许还梦见了正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晏轲并没有睡意。“明天会遇见什么?明天的明天会发生什么?”他纳闷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个问题,但其实也不想找到答案。先走一步看一步吧,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他对自己化险为夷的运气很有信心。至于到太原去杀木村和找沈一秋,暂时先放一放再说。
他站起身来眺望着洞外的远方,看到原本还有一丝亮光的天空,逐渐堆积起了一片乌云,似乎山雨欲来。但随后,那片乌云又逐渐消散,亮光反而扩大了数倍,甚至可以照得见山路。只是在这抹亮光之下,那黑色的山路显得无比孤独,而且注定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