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中餐馆能开在租金寸土寸金的市区,手艺自是没得说,两人大快朵颐,鹿羽希直说好吃,那些在国内寻常的不得了的菜,不知道为何在异国平添了几分香。
“你别光顾着吃啊,来,喝一点。”Mei殷勤地给她倒了一小杯白酒,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她常年混在酒吧一类的地方,学调酒的时候,酒量就给锻炼起来了,虽也不是太好,比起鹿羽希该是绰绰有余的。
“我先干为敬了!”Mei一仰脖子,一杯酒就下肚了,火烧烧的感觉,奇怪,怎么感觉这一口的酒有些不对呢?怎么会这么辣,才一口,眼睛好像就有些犯晕了,头也昏沉起来。
心里却好像被酒点亮了,什么不快什么郁结也散了一些,于是又连着喝了两杯。
鹿羽希心里记得上次的教训,只把那杯酒晾在旁边,兀自喝着清茶汤。
“希儿,”Mei 轻轻吐出她的名字,鹿羽希抬起头,看到她已经双颊酡红,眼神飘忽,已经是半醉的模样。
“你少喝点。”鹿羽希抬手把她手里的酒瓶子拿走了放到一边。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欠高利贷吗?”Mei的笑绝望又哀愁,“是啊,如果我那个时候偷得到那么多钱的话,我也就不用借高利贷了。”
“Mei,你喝醉了。”鹿羽希心里一惊,她突然就不想听了,也不想知道这个女孩子,一头粉色头发活的恣肆鲜艳的女孩为什么会欠高利贷了。她自己已经满腹心事,已经不想在去承受别人的苦痛了。
可是已经阻止不了了。
“我的中文名字,叫李没,没有的没,我的爸妈从来都希望没有我这个孩子。”她有些烟熏的嗓子,干涩喑哑,听的人心里也跟着悲天悯怀起来。
鹿羽希也忍不住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果然辣的眼泪都要出来,这哪里是兑了水的。
“我妈这第二胎本来是想要个儿子的,谁知道搭上了我,早那小子一分钟出来了。姐姐已经大了,可以给家里拿钱了,弟弟也是一家人的掌心宝,我?哪里有我呢。”Mei是笑着的,那笑看上去竟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我刚成年的时候就跑到这里来了,什么事没做过,只要能来钱的,我在这里生活了八年了!八年了!从来都没有人联系过我。”Mei说着,终于笑不出来了,眼泪顺着脸庞顺畅地滑落下来,又伸手擦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鹿羽希默默听着,不时浅浅地抿一点点酒,尝尝那辛辣的滋味。
“后来,后来终于有人联系我了,是医院。你猜怎么着,他们一家人出去玩的时候,出了车祸,四口人,死了三个。听说要不是我妈在车子相撞的一刹那,偏身去抱住了我弟弟,大概就要全军覆没了。”Mei看起来颇不在意,还有几分嘲笑之意。
“当地的新闻还播报了这件事,所有人都被我妈的母爱所感动了,母爱,”Mei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其间的心酸有谁知道呢?
她没有居住证在洛杉矶东躲西藏的时候,谁跟她说过母爱这个词呢?
“我弟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虽然那些讲求着大爱精神的人捐了很多钱,也就支撑着我那个弟弟渡过了危险期,从重症监护室移了出来,可是没有坚持到他出院,大众就忘记了这件事。”
人情冷暖,欢情薄。
“别喝了。”只有Mei还试图去拿酒的时候,鹿羽希才会说一句阻止的话,然后伸出手,覆盖在她拿酒的手上。从血管里源源不断传出的温暖气息让Mei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她。
她也说不上醉,就是有些晕晕乎乎,脑子里清醒的很,不过也就是借着酒意骄横一番,原谅她吧,这么多年,她哪里有人示弱呢?
“所以,难道让我看着我这个弟弟死吗?我找龙哥借了钱。”Mei抽回了手,颓然地坐在凳子上,眼睛没有聚焦地看向别处。
“Mei,”鹿羽希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突然瞥到寒光一闪,头下意识地偏过去,就看到一个男人正慌张地往上衣口袋里塞什么东西。
本来并没有什么古怪,只是他太过慌张的神情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鹿羽希装作什么也没有的转回头,侧眼看向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周围的桌子都坐上了和那个男人穿着差不多的人,都是黑色外套,戴顶棒球帽,奇怪的是,桌上却很空,只要了一碗面。
四个人,四张桌子,四碗面。
不对!
鹿羽希明显感到了不对劲,看起来也是亚洲人。她突然想起了Mei说的龙哥,难道是贼心不死,又要找他们的麻烦?
鹿羽希拿出手机,调出摄像头,假装自拍了一张,恰好将她身后的人照了进去,又拿着开了摄像头的手机晃了一圈,心怦怦直跳,正好这时服务员从她身边经过。
“您好,请问洗手间在哪儿?”她抓住她的袖子,问道。
服务生热情地为她指了路,鹿羽希笑着,脸色如常闪身进了洗手间,把隔间的门紧紧关上,才连忙把自己拍到的发给了奥利弗,此时此地,她能拜托的人也不多了。
而Mei甚至是非法滞留在洛杉矶的,她连警都不能报。
奥利弗几乎是下一刻就打来了电话,“你在哪儿?”声音急切,周遭有些乱哄哄地吵。
“在市区的中餐馆。”这家店的名字就是中餐馆。
“我知道了,希,打开位置共享,不要离开那里,我马上就过来。”奥利弗没有说原因,鹿羽希已经隐约想到自己可能是猜对了。
“不要报警。”鹿羽希在挂电话以前还不忘提醒了一句,听他的话,打开了位置共享,这样奥利弗就可以根据这个来找到她,就算离开了中餐馆,也能找到。
心里虽也有些惴惴难安,但想起Mei对那个龙哥的描述,是个趋利避害的人,狐假虎威也好,只要让他心怀忌惮,就不会那么容易被下手。
在洗手池前,她冷静地把手洗干净,又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有什么好怕的呢?她已经是从地狱里走过一遭回来的人了。
鹿羽希慢条斯理地走出洗手池,一眼就看到,原本是自己位子的地方已经坐了一个陌生的大汉。